第9章 第 9 章

华盈丝毫没瞧出林之凇的思路能往这个方向拐,否则定然会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打到他脑子了。

眼前橘金色的阵光还未敛尽,就被来自不远处的灵浪无差别攻击震散。

华盈清晰瞧见刀剑光影裹挟着凛冽的灵力光芒劈开雨幕,血珠飞溅,氤氲出一层淡淡的红雾。

残花道上躺了好些尸体,血水在不断冲刷的大雨中流尽,还剩下两名具意境在与光明正大袭击他们的十名黑衣修行者过招,境界大差不差,却输在寡不敌众,肩背与胸口都裂开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

装运粮食被褥的马车木箱也被砸毁了。

一名黑衣人神色倨傲阴冷,朝着散落一地的这些东西猛然击出一掌,黑色的火蛇从掌心里咆哮而出,要将千里迢迢送来的救命物资化为灰烬。

世上并非人人都能觉醒灵脉,商队里除了护商的两名具意境,其他都只是凡人中的武者,真遇上了实力不凡的修行者合力围攻,结局就如眼前这般惨烈。

华盈想也没想,抬手掐诀,巨大的金色掌印从灰沉沉的天幕中轰然砸下,带崩山裂地的毁灭之威,将那几条飞扬跋扈的火蛇碾为飞烟。

那黑衣人侥幸从掌印下瞬行躲开,又惊又怒地回头看来,眸光骤变,瞳孔震缩间永远定格在此生最毛骨悚然的一幕——

华盈就在面前,唇畔牵着打招呼的浅笑,一掌将他的脑袋砸得粉碎。

沾了血的黄白色泥浆状的液体飞溅在苍云息脸上,苍云息结印的手都轻轻一颤,忍着恶心狠狠抹了把脸,扭头投来控诉的目光,咬牙切齿。

却见华盈已经重新退至林之凇身旁,在他二人疑惑又无语的目光中,轻声细语解释:“我是杀手,扶危济困是我心肠好,帮别人解决麻烦却要给钱的。”

林之凇听完,发出一声冷冰冰的哼笑。

她实在不像一名杀手,平时温婉冷静,言语行事都谈得上妥帖大方,对谁都好脾气,又想救许多人。

譬如她想查邪阵,对城中的流民也心生怜悯,出手去救这些救命的物资时,比谁都快。

杀手冷心冷情,是为了保护自己,可她毫无这一特质。

倒像是被哪个世家大族保护得天真赤诚,浑身正气的大小姐。

林之凇迫不及待想知道苍云息那边会查出什么样的线索。

他看了一眼被四方刀气围堵而上的苍云息,苍云息也是具意境,又是一军将领,以一人之力对付这些专攻杀伐的黑衣人,麻烦了些,却不难。

但他更想看看,华盈昨晚是用什么手段杀了烨都两个长老。

林之凇垂眸盯着华盈清澈明丽的一双眼,从珍灵戒里随手摸出块价值不菲的灵玉,抛给她。

华盈接了东西,也不含糊,迈步往人群里去。

苍云息嗅到一缕幽月昙香接近,心中舒了一口气,原本只是期待华盈能帮他分担一些,却没想到这股香气以一种浓烈又奇异的方式攻入战场,伴随着一阵古怪的厉风迸发横扫,让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在心中尖啸着攀升。

黑衣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冲击得后退几步,霎时间难以睁开眼,脸颊和脖颈上都被什么东西冰了一下。

惊惧中,黑衣人慌忙用手一抹,只看见几片冰冷柔软的粉白花瓣从自己身上掉下来。

危机的来源是漫步而来的那名女子。

紫裙淡如烟雨,墨发柔顺,虽带着一身利落的肃杀之气,却不得不承认,她是灰蒙蒙的山景中最鲜亮清丽的一抹色彩。

五官倒是还没看仔细,因为——

下一瞬,他们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肺腑经络之中炸开了,穿透了骨骼与血肉,绽放出一朵朵娇艳的雾月昙。

粉白的花瓣被血水浸泡,变得嫣红诡异。

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凝固在自己胸口开出的不知名的花朵上,缓缓往地下倒去。

无一生还。

华盈也正好走进了方才的战场里,俯下身,仔细看这些黑衣人究竟什么来历。

“你不来看看吗?”她等了一会,抬头疑惑地问站在血泊外的林之凇。

苍云息看得头皮发麻,脸部的表情因为极度震惊与激动,扭曲得有些难看。

具意境修行者的合力围杀,竟然还不够她看的?!

苍云息越想越崩溃,目光投向林之凇,双手比划着,疯狂给他打手势。

——你确定你现在的状态能保证她不脱离控制?

林之凇淡淡扫向他的目光意思明显,叫他别一惊一乍杞人忧天。

他只专注于观察华盈的一举一动,有一种不算好的预感,华盈若闯入四大世家鼎立之局,将轻而易举的,把如今的对峙局面全部颠覆。

护商的两名具意境身形狼狈,接了苍云息递过去的止血灵液,朝林之凇抱拳:“多谢林少主和诸位救命之恩。”

“与上次遇到过的偷袭者可是同一家的人?”林之凇问。

左边身形高壮的那名修行者仰头喝了灵液,愤愤地把瓶子往水洼里一扔:“要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我心里反倒舒坦点,偏偏这些人的拳脚路数完全天差地别,他娘的,那些世家门派平日里都喊着护佑天下,现在家家都来沧州踩一脚,人命还真是贱如草芥。”

林之凇最近就没哪天的脸色好看过,现在更像是积了冰。

他陈述事实:“是因为我来沧州,城里城外才多了好几桩乱子。”

“林少主,你这是在自责吗?真是稀奇,但是这件事怪不着你身上。”华盈抬头督了他一眼,起身走过来,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他们没本事拿下沧州,管不了五城百姓的生死,更不可能在你驻守沧州之后,把五城从你这里拿走,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恶心人,可这算什么?不服却无能为力,最可怜了。”

她走到了面前,雾月昙的香气也近,这次不是昨晚带着刺的、要绞杀谁的鞭子,柔软得可以把人拉入好梦,“如果你不来沧州,五城的人就没了。”

林之凇嗅着这一缕香气,默然。

情绪本来就不稳定。

现在被它搅得一团糟。

华盈短短一天就习惯了,在他这个惜字如金的人面前,无论说什么话都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她并不因此气馁,把一枚从尸体上翻出来的暗器递到他眼前,弯弯的眼里露出点骄傲:“看看。”

她刚才速战速决,一招灭敌,五行灵气失序对身体造成的影响翻了几倍,在灵脉中翻涌乱撞的力量就有些压不住了,气息难得的有些紊乱,整个人的气势似乎都弱了几分,露出一种需要人悉心呵护的柔弱假象。

林之凇的注意力还在她略显紊乱的呼吸和有些充血泛红的眼睛上,眸光幽幽。

半晌,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给苍云息递了个眼色。

苍云息这些年跟在他身边,对他任何一个表情动作代表的意思都了如指掌,此刻因为觉得不可思议,先是茫然地啊了一声,很快拿了瓶青要山特制的药出来。

他把药递给华盈,表情精彩:“喏,调息灵力的药,我们家林大少主自己用的,外面多少钱可都买不来。”

华盈弯眼笑时尤为真诚:“林少主真是热情大方,下次若有需要再找我帮忙,可以打折。”

她致了声谢,拔开瓶塞喝了一口,发现效用的确不同寻常,就舍不得再多喝,收进了珍灵镯里。

林之凇已经把那枚暗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下了结论:“白衣门。”

苍云息正在联系城主府的人分出一队过来搬东西,闻言眉梢一挑,扬声脱口而出:“要没这几茬子事,我还真看不出沧州原来还乱着,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凑热闹,我们的人在这守着累着,什么白衣门,胆儿这么肥的?”

两名修行者这时回忆起了一些细节,连忙对他们说:“林少主,可不止白衣门和上回那拨人来趟浑水!我们在经过残花道外面那座山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和小山丘一样高的东西,就那么闪了一下,跟眼花了一样。”

林之凇的声线沉了下去:“看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二人皱眉思索,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却因为它的外形残损得有些奇怪,又几乎被一层屏障给盖得严严实实,一下子描述不出来。

华盈问:“塔?”

“对!对了,就是塔。”二人肯定道。

华盈与林之凇对视一眼,思索道:“看样子应该是用了搬山阵,空间术中,也只有搬山阵能把那么大的一座机关塔从原地带走。塔里还有大型阵法和力量那么强的生灭令,要将这些东西一并搬走,至少得有三个逍遥境。”

苍云息总觉得烨都的许多术法很邪门,人也邪门:“陆逸君到底带了多少个烨都的长老过来?还憋了什么坏心思呢。”

华盈笑吟吟地劝他消消气,顺势说:“管他什么坏心思,毁了机关塔和里面的阵,沧州的雨应该也就停了,是吧,林少主?”

.

临春楼。

偌大的演武场上,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跪倒在血泊里的一名男子已经奄奄一息,脸上布满了淤青与血痕。

那些被锋利扇骨划割开的伤口深可见骨,已经翻卷溃烂,可他不能向对面杀意鼎盛的陆逸君求饶。

因陆逸君的喜恶,战至最后或许还有机会拖着碎骨残躯留下一口气,求饶却只有死路一条。

守在院子里几个心腹们皆无声垂首,正因为对眼前这副血腥之景无比熟悉,才更害怕下一个被陆逸君随意点上场的人正是自己。

说是在给陆逸君陪练术法,实际是被这位当作出气筒,供他以折磨虐杀来发泄心里的怒火。

陆逸君残忍暴戾,心情极差时,想杀人就杀了,只当是踩死了一只蚂蚁,才不管你昨日还为他闯刀山火海,立过累累功绩。

当年他虐杀萤雪的手段,至今还让见过的人噩梦连连。

“机关塔的安置点,从昨日到现在,这是换第几次了?”

陆逸君咬牙切齿,说到最后,怒笑了声,出招又快又狠,不给自己和对手留退路。

碧海清风扇引动涛涛水力,好似让人沉入了黑暗窒息的海底,被可怕的水浪与气压挤得脏腑碎裂。

这话问的是在场的所有人,却没有人敢应。

那倒在血泊里的人凭着一股求生的**艰难站起,气若游丝,无疑救下了在场的同僚们:“公子,第、第三次了……公子!放置机关塔的地点已经确定好了,等到酉时,就能把机关塔挪过去,酉时是最匹配的时机!这次不会再出乱子了。”

陆逸君阴冷地笑了笑,垂眸俯视脚下遍体鳞伤的人,眼里却全是雾岚河底一身倨傲孤冷之气的林之凇,恨得青筋暴跳。

塔中阵法的设置最挑地点,河底那一处就是最好的,此外没有哪里可以替代。

明明是顺利进行了半个多月的计划,眼看再等半个月就能大功告成了,却被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下了水的林之凇给破坏了。

而他们还得为了防止青要山的人去查机关塔和里面的东西,用搬山阵把这座庞然大物给搬走。

苦苦寻找出的几个地点总有缺陷,机关塔来来回回地搬,让三个长老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现在还在榻上躺着不说,万一影响了阵法的效果……

陆逸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向不断倾泻的大雨,抹了一把脸,烦躁不安之意才稍稍平息了些。

碧海清风扇的一根根扇骨上挂满了血肉,他有些嫌弃地哼了一声,随手抛给场下侍立的一名心腹去处理。

陆逸君转身走下场,浴间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被舒适的热气包围,陆逸君气息松弛了几分,背脊贴着浴池的石壁往热水下沉了沉,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

这让侍立在一扇屏风之外的心腹骤然多了几分安全感。

“公子,除了那个人的名字,陈镜竹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再用刑问下去,恐怕他活不了。”他如实禀报,顿了一下,继续说,“属下以为,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联系那人,把人引过来,我们提前设伏。”

“同样的算计,谁会再信第二次?”陆逸君指尖点了点石壁,轻哼声,骂了一句蠢货,“被七长老私吞的那块玉佩,定然已经被那人找到了,她会用它找上门来。”

那人让烨都损失了两名长老,他非得见见她是何方神圣,然后亲手宰了她。

“把这方圆十里的动静都看紧些,再出岔子,你也去牢里陪陪陈镜竹好了。”

屏风后的这名心腹瞳孔猛然一缩,埋低了头,领命退出房门。

“对了。”陆逸君散漫开口,带着几分戏弄的意思,“去告诉陈镜竹,枯音琴我不想要了,他不用再在那群老不死的东西与他星罗宫的什么心血之间难以取舍。我现在只想要他看好星罗宫如何被他亲手葬送。”

心腹立刻应了一声,往地牢里走。

地牢之中,血腥味与潮湿腐烂的气息浑浊,幽光惨白。

原本俊秀开朗的陈家小公子只剩下那双黑亮的眼睛还露出点活人的气息,一身青色衣袍上处处是血。

血迹干了又湿,染了泥水,一层层叠出一种坚硬的深黑色,看不出原样。

体内的灵力被封得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缕,用来确保他不会死在陆逸君突发奇想的折磨上,无论是逃生还是反击的术法都用不出来。

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给他带来一丝希望的东西并不多了。

陈镜竹摸了摸胸口,心铃的力量来自于此,他其实也早该把心铃化进这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而不是被人用它来诱骗华盈步入陷阱,连最后一个能救他,想救他的人也要斩草除根。

胸腔中的起伏也如他这具身体一样奄奄一息,疲惫不堪,陈镜竹自己都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情绪。

愤怒?悲伤?后悔?

至少绝对不可以是绝望。

墙上的蜡烛被突然灌进的风中扫灭几支,地牢中光线更加微弱。

有人进来了。

陈镜竹还能站起身来,他抓着栅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嘶哑的咳嗽声,乱蓬蓬的头发下藏着狼一样凶狠的目光。

倒数着时间。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