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炼制主题时，岑安的眉头不由得一跳。

“最为活泼的丹药”是什么意思？能蹦蹦跳跳的那种吗？

再转头看看台上的参赛选手们，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没有显露出丝毫为难的神色。

第一轮出战的四名结社成员先是在公开提供的炼丹材料中挑挑拣拣，选好之后，各自分据圆台的四个方位，拉开距离。

他们取出自带的炼丹炉，暗自运行真气。炼丹炉内瞬间燃起了各色灵火。

炼丹其实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哪怕是修为最高深的炼丹师，也无法把整个炼丹过程变成精彩绚烂的盛大演出。

不过对于岑安这种新手来说，这些学长学姐们娴熟自如的控火能力和添加炼丹材料的精妙手法，都值得观摩和学习。

虽说观众们对几位社长的随机抓人行为敬谢不敏，但丹研社社长的话也不单纯是为了抓冤大头而胡说八道。

参加丹道比试的成员们都是炼丹领域的佼佼者，能够近距离观看整个过程的确是个难得的良机。

在数个小时之后，炼丹炉上有轻烟升起，各位选手的丹药也陆续出炉。

它们被分别放在四个小托盘上，端到了评委们面前。

这几颗丹药形态各异，有黄色带着波点的、有密密麻麻像加了溶解效果的、有放浪不羁划了几条斜线的、还有一颗是纯粹的青色。

怎么说呢……

这和岑安想象中的丹药很不一样。

好像也只有最后那颗纯粹青色的看起来正常一点。

不过，在经历了被设计成魔法阵外观的灵阵后，岑安已经能够很坦然淡定地看待这些了。

——不就是学长学姐们在追求美学的道路上放飞了一下自我吗？

反正他们内心都是有成算的，懂得控制事态。只要大体框架不离谱，添加进一点个人的小爱好也无伤大雅。

“嗯……这几颗丹药是你们的创新成果吗？完成度和品阶都很高。”

唯一游刃有余、认真点评的只有老杨。

他灌了一口酒，把这些丹药炼制过程中的关键步骤和可以改进地方一一详说了出来，整个试灵台瞬间变作了他的讲台，引得在场的学生们纷纷认真倾听。

岑安没想到，在整个过程中一直表现得醉醺醺、压根儿没往炼丹炉那边瞧几眼的老杨，却将整个场上的细节、选手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得这么清楚。

至于除去老杨的评委们……

任越今勉强地点评了几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眼神一直死死盯着那颗线条杂乱、放浪不羁的丹药，像是要把这个小东西用眼刀生生切开。

宿舍管理员则是完全贯彻了他的“木人”精神，不动也不说话，眼神空泛地望向远方。

岑安和祁煜曦两人更不用说了，门都没入的新生根本看不出好坏，遑论去评价这些学长学姐们的成果。

“感谢杨老师对于众位选手炼制过程的点评，让我们受益匪浅。”丹研社的社长明显变得兴奋了起来，“接下来，就是我们最为期待的环节了——”

“现场测试丹药效果，看看能否达到各位选手的期望。”

“这也是除炼制手法外，我们的重点评分项目之一。”

他越说越慷慨激昂：“现在，再让我们牢记一遍本次丹道比试的宗旨——赛出水平！赛出风采！赛出新意！”

“实在记不住，牢记最后四个字就好了！”

听到这位社长的话后，岑安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诡异安定感。

比起早早认清了事实真相的岑安，祁煜曦在听到“现场测试”四个字时，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以询问的眼光望向评委席另一端的室友，但视线却被一道高大壮实的身影截断。

是衍丹社的社长。

另一边丹研社社长兴高采烈的讲话也没有停下来，无比清晰的声音不断钻入祁煜曦的耳中。

“……还是请我们的评委来进行评判……我们首先要测试的是衍丹社拿出的成果……第一个机会就留给我们的这位小学弟吧，也算是谢谢他对我们的支持！”

“一定要如实表现出我们社丹药的效果来啊！”衍丹社社长盯着祁煜曦，双眼满含期待。

“不是，我……”

高大壮实的学长小心而又轻柔地托着那颗划了几条杂乱斜线、不停在任越今神经上蹦迪的丹药，送到了祁煜曦面前。

“来，学弟，啊——”

“我就……唔唔……”

岑安于心不忍地默默转过了头。

可这并没有用。

吃下衍丹社出品的这颗“活泼”丹药后，祁煜曦感觉到自己体内逐渐充满了气，很快身形一轻，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还不待仔细感受这奇妙的平衡状态，他便突然如同被发射出去的弹珠一般，无头苍蝇似的在看不见的空气墙中乱撞。

自然也撞进了岑安的视线里。

这位来自非灵界的青年，望着在圆台上乱飞的祁煜曦，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

以前的夏日午后，他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吹气球玩。

当气球被吹得很大很大时，往往需要他们用手把气球的口子给扎起来。

但总有那么一两次，手指没能驾驭住那短短的气球口，不小心让刚吹饱的气球跑脱手了。

费力吹了半天，结果白吹了。

功亏一篑的感觉让人难过又懊恼。

特别是在盛夏那蝉鸣聒噪的季节。

但岑安此刻聚焦的并不是当初那难过又懊恼的感觉，而是……那跑脱的气球。

被吹饱后再脱手的气球往往会在室内四处急速乱撞，被气流推向每一个角落。

谁也看不清它的运行轨迹，谁也预测不准它下一秒的落点。

这种时候，他和他小伙伴们就只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等待气球里的气被放完，等待它软绵绵地掉落下来，与地面上的阴影相接。

——他之所以会想到这些，完全是因为他的室友此刻就和他记忆中那个不小心放跑的气球，一模一样。

原来盛夏……还没有完全过去啊，但蝉鸣，却已经不复声息了。

想必谁也无法从岑安那张冷静的脸上看出，这名非灵界少年，在瞬息之间，竟已如走马灯般快速检阅完了他曾经的许多记忆，在内心经历了一场青春疼痛文学，实现了宇宙猫猫思维升华。

全场鸦雀无声地看着祁煜曦在空中凶猛地飞来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祁评委终于成功地降落到了地面上来。

他的眼睛早已变成了一圈又一圈的蚊香眼，恐怕短时间内是无法再与人对话交流了。

一旁候场的医疗区人员极其熟练地冲上了圆台，见怪不怪地把祁煜曦给抬了起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圆台之上依旧干干净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主持的丹研社社长盯着评委席上那个空位看了一会儿，随后满脸云淡风轻地转过头，望向看台观众。

“好的，现在我们第一颗丹药的效果已经演示完成了，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呢？”

他这话一出口，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他想再抓个评委候补呢。

丹道比试什么都好，就是稍微有那么亿点点费评委。

“我们衍丹社一定是最棒的！”

高大壮实的社长握了握拳，看上去对自家结社的作品十分满意。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看由怀丹社带来的作品。”

那颗黄色带波点的丹药就是怀丹社的作品。

这一回，受害者轮到了评委二号——甲区的宿舍管理员先生。

宿舍管理人没有主动接过、也没有主动避开，他依然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不过当怀丹社社长把丹药递给他时，岑安似乎从对方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抗拒与痛苦。

下一秒，坐在他身边的老杨就以闪电般的速度，直接捻起怀丹社社长手中的丹药，塞进了宿舍管理人的嘴中。

甚至还捂住了对方的嘴以免他吐出来。

直到确认他咽下去后，老杨这才松开手，仰头灌了口酒，随后满脸豪迈地冲管理人竖起了大拇指。

“不用谢，老伙计！”

这就是经过时间磨砺的老朋友吗？

岑安一个战术后仰。

很快，表情、言行都十分木僵的宿舍管理人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紧接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蹲在了地上。

就在观众们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吃丹药吃坏了肚子的时候，他又突然蹦了起来，往前窜出一大步。

挪了这一步后，管理人再度蹲了下来。

观众们：？？

很快，众人便看见这位身着黑色长袍、如木人一般宿舍管理人一蹦一跳地绕着圆台边缘蛙跳起来。

单调的蛙跳并不是丹药效果的全部。

在管理人跳完大半圈后，他的动作逐渐开始变形。

每次起身时，他都会高举双手向上，同时开始颇具节奏感地晃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起身以后的动作越来越多，他开始后滑、侧滑、原地滑，让岑安隐约从中看到了太空步的影子。

直到面瘫的甲区宿舍管理人一个旋身，全身笔直前倾45度后又弹回，岑安当即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机，开始播放一首《Smooth Criminal》①，赢得了老杨发自内心的好评和幸灾乐祸的掌声。

也许面瘫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其他人都看不出你的真实情绪。

在把试灵台当成了体育场兼舞林大会的舞台之后，这位宿舍管理人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坐回了评委席。

由于这人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传递给了观众们一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俗话说得好，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就算管理人他本身可能没有这个意思，但单论外在表现，他已经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这就导致了观众们想笑又不敢笑。

一时间，整个试灵台上，只回荡着老杨一个人的大笑声。

“下一个下一个！”

在全场微妙的氛围中，老杨带着笑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催促道。

丹研社社长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狠人，他从善如流地接过话题。

“想必我们的评委已经体验到了怀丹社社员所炼制出丹药的效果，不知道评委本人有什么样的感想和体会呢？”

这位狠人还摆出了一副要采访宿舍管理人的架势。

岑安发誓，这绝对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宿舍管理人眼中的杀意。

大概是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开口回应他，丹研社社长在走完流程后又迅速地回到正题。

“好的，谢谢您的评价，看来您很看好怀丹社啊！这就是亲身体验和旁观的区别吗？”

“那我们接下来再看到丹心社的作品……”

岑安：……

好一招越俎代庖、虚空打靶，管理人他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吧？！

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还要体面假装、自欺欺人吗？！

他十分佩服这位社长张口就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领。

丹心社的作品则是那颗仿若加了一层溶解效果的丹药。

按照顺序……应该轮到老杨了吧？

岑安好奇地探出头去。

他十分想知道，从一开始就在看乐子的老杨会如何应对丹药效果。

装着丹药的小托盘伸到了老杨面前。

他嘿嘿一笑，直接连着托盘一起端了过来。

“我们结社的丹药效果与其他几个结社的不一样。”

“他们走的路线都太过粗犷了，而我们则是走了婉约内敛的路线，重在改造了丹药口感。”

“嗯嗯嗯知道了。”老杨敷衍了几声，随后把手中的托盘放在了任越今面前。

任越今：？？

“小任啊，他们刚才不是委托你，让你当他们的评委吗？”

自从第一个长得乱七八糟的丹药被祁煜曦吃掉后，任越今的脸色好了不少。

此刻，听到老杨的问话，他顿时想起了那名女学生找上他时的场景。

而那名女学生目前正站在丹心社的队伍里。

任越今默然地沉吟了一阵，随后冷着脸，伸手拿起托盘上的丹药，毫不迟疑地吞了下去。

“嘶——”

岑安倒吸一口气凉气。

在比比谁更狠这方面，他的班主任也不遑多让啊！

老杨在另一边摇了摇头，默默叹气：“所以都说了啊——”

“小任这个人就是太认真了。”

岑安下意识地盯住了自家班主任，想要知道什么叫“婉约内敛”的路线。

任越今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表面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可坐在他邻座的岑安却隐隐听到了一阵“沙沙沙”的响声，这声响由小到大、逐渐响亮。

重要的是，这声音好像是从任越今体内传来的。

经过口、舌、喉咙、肺部、心脏再陆续扩展到五脏六腑其他位置。

而这时，岑安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为什么会觉得这“沙沙沙”的声音耳熟了。

这他喵的不就是自己狂炫十包跳跳糖的声音吗？

做出有端联想后，他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班主任。

如果是十倍百倍的跳跳糖在身体内各处蹦跶，那感觉岂不是……很酸爽？

在逐渐扩大的“沙沙沙”声中，任越今面色不改。

但近距离的岑安还是能观察到，对方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丝裂缝。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似乎是不想泄露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来一样。两只手同时撑在了评委席的桌面上，不这么做的话，就有可能坐不住。

有冷汗自他鬓角处流下来，他倔强望向远方的眼神也有些涣散。

然后，评委席的一角，直接被他用手硬生生地掰了下来。

直到那一角被他捏成碎得不能再碎的渣滓以后，“沙沙沙”的声音才停下来。

任越今闭了闭眼，然后缓缓望向丹心社的众人，给出了他的评价。

“味道不错。”

说完这四个字后，他就不再开口了。

如果他在评价的时候，没有用力捏着那些碎渣滓的话，说不定可信度会更高。

但此刻，没人能揣摩透他是真心地在赞美口味，还是在说反话。

反正岑安对自己班主任老师的敬佩之情是更上一层楼的。

“好！最后就是由我们丹研社产出的成果了！”

丹研社社长那带着满满自豪感的话唤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岑安内心“咯噔”一下，感觉大事不妙。

现场没有体验过丹药效果的评委只剩自己和老杨了。

但看刚刚老杨把丹药推给任老师的娴熟样子，恐怕对方也早有应对之法。

这一瞬间，老杨在岑安心目中的形象，变得狡诈了起来。

他默默看向老杨，恰好对上了对方饱含深意的眼神。

“杨老师，这是我们丹研社的成品，还请您体验并评价一番。”

一直在主持比试的丹研社社长亲自把最后一颗纯粹的青色丹药给端了过来。

岑安本以为老杨下一秒就会把自己拉出来顶在前面。但没想到的是，对方完全没有往这边看，反而是往后一仰，靠在了座椅背上。

“小李啊……”

丹研社的社长姓李。

“你们练的这个丹，是想要发挥出百分百的效力吧？”

“当然！”李社长应声道。

“那你肯定也希望收到我、还有我们其他评委的客观真实评价吧。”

“当然！”这位社长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得到肯定回答后，老杨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循循善诱：“你想，如果让我们评委来体验丹药效果，那么我们必然会对自己体验的那一颗有着天然的好感加成。”

“那你觉得，这是完全客观的评价吗？”

很明显，在老杨的逻辑里，丹研社的社长无法直接说出“是”字来。

“那……”这位社长犹豫了一阵，随后将目光转向了坐在最后头的岑安，“要么就……”

“唉——小李啊……”

老杨一声叹息，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读条。

“你想想看，如果评委吃了无法保证客观，那只能是其他人来吃。”

“而你们又想让丹药百分百的效力发挥出来，那就必须找个对丹药十分上心且了解的人。”

“我问你，谁会对这些丹药最上心？”

“我们社亲手炼制丹药的人。”李社长毫不犹豫地答道。

“对！但他们是选手，不能既当选手，又来参与结果评判。所以我们现在先去掉他们几个，那么排在后面的又是谁呢？”

“我们社的其他人！”

“没错！那你们结社的代表是谁？是社长吗？社长又是谁？”

“是我！都是我!”

这位丹研社社长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地答道。

老杨欣慰地点点头：“那你明白你现在需要干什么了吗？”

“明白！”

李社长立马伸手夺过托盘上最后一颗丹药，直接吞了下去。

他顿了一下，随后原地立正、向右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

“冲啊——”

这位社长的声音越飘越远，在尾音即将消失之前，他整个人的身影就已经隐没不见。

目送对方跑远之后，老杨又懒洋洋地坐回了原本的姿势，灌了一口酒。

“在药力消退之前，他会一直跑下去的。”

“年轻人啊，正好消磨消磨多余的精力。”他抬起下巴向丹研社的众人示意，“过个两天，记得在学院里各个角落捡捡你们社长。”

“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就贴个寻人启事吧。”

见到众人还是处于愣怔状态，老杨用酒葫芦敲了敲评委席的桌面，难得有了些级部教导主任的威严。

“一个个的都愣着干什么？继续啊！”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衍丹社的社长。

他立马向前一步，抢过了新一任主持人的位置。

“现在我们第一轮丹药效果的实验已经完成了。四位结社选手都非常优秀！从不同的角度诠释了‘活泼’这个词的意义！”

“接下来，我们先请各位评委给这一轮的四位选手打分，再进入下一轮。”

还来？？

岑安一副地铁、老人、手机的样子。

这些学长学姐们的精力果真是无穷无尽的。

①倾斜45度角而不倒是迈克尔·杰克逊《Smooth Criminal》MV中的经典舞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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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