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林,静谧得出奇。
除了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就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其中还夹杂这一阵突兀又微弱的声音,随着微微的震动飘进戚然的耳朵中。
这声音过于微小,寻常人根本听不见。
但戚然不是寻常人。
他握住腰间的佩剑,闭眼仔细倾听。
一人,两人,三人,四人……
一共十三人。
这压轻脚步的功法,是了事阁的人无疑了。
他不记得曾与这么多人结仇,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些人是阁主派来取他性命的。
戚然捏了捏剑柄,心头一凝。
一共十三人,戚然如若只身一人,尚有反击之力,但他身边还有妻子。
他不能放任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不管。
这些人来势汹汹,纵使戚然武艺再高强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带着妻子一起全身而退。
他抓住秦钰珊的手臂,将她从床榻上拉到了起来,执拗道:“钰珊,跟我走,有人来了。”
秦钰珊感觉莫名其妙,皱着眉头挣扎起来:“松手,你一天要发几次疯?”
戚然的手越收越紧,将她扯进自己的怀中,压低声音道:“我没发疯,钰珊,我听见了。一共十三人,正在往山上走,他们杀气很重。”
“那又如何?与我何干。我从未与人结仇,他们必定不是来找我的。比起我,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性命吧!”秦钰珊抗拒地推着他的胸膛。
“钰珊,跟我走……”戚然将秦钰珊抱起来,一脚踢开了门。
“混蛋,疯子!放开我!”秦钰珊拼命挣扎,胡乱捶打着戚然。
戚然不管不顾,抱着她往外走。
屋外乌云遮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土腥味,应该是快要下雨了。
戚然刚走了几步,就发现树林中传来的杀意已然将他们包围。
那些人上山了。
戚然一手抱住秦钰珊,一手拔剑出鞘,摆好应战姿势。
轰隆一声雷响,雨落下来了。
敌人们踩着湿滑的泥土,慢慢出现在戚然的视野下。
他环视了一圈。
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人。
有的是有些印象的老面孔,有些是没见面的新面孔。
随着雨一起落下来的,是为首之人冷冰冰的声音:“叛徒戚然!我们是奉阁主之命前来取你性命的!”
这个人戚然见过,但并不记得他的名姓,只记得他曾经蓄意讨好过自己。
如今,这个人一改从前的谄媚姿态,傲慢地昂起头,分外神气。
“如若你乖乖束手就擒,不做无谓的反抗,我或许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你若是……”
“刘塘!你还跟他废话什么?”独臂少年从队尾冲了出来,打断了刘塘的话。他噌的一声拔出剑来,直直指向戚然,怒吼道,“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你断我一臂之事我尚未和你计较,你就杀……杀了我兄弟三人!真是毫无人性、歹毒至极!”
戚然凭着独臂的特征认出来这人是张四。
张四面容憔悴,双眼中泛着红血丝,显然在收到兄弟死讯后并没有睡好。
此时此刻,他面目狰狞,如同发疯的野兽一般嘶吼道:“小阉货,你别做梦了,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我会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让你清醒的感受到我此刻的痛苦,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四!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刘塘朝张四怒斥一声。
戚然死后,他才是阁主心中分量最重的下属,哪容得这群人出头?
“你们都听着,阁主吩咐了,此次任务,都该听从我刘塘的指挥!你们若有不满,就去跟阁主告状去!……但我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一声,戚然死后,那便是我刘塘地位最高了,你们以后都要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刘大人’。谁想跟我作对,就别怪我日后不客气了!”
刘塘回头,昂着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杀手。
“刘塘,你!……若不是我大哥被戚然这个孬种杀了,哪还有你的事!”
张四拔出剑指向刘塘,却被身后的人拦下:“张四哥,算了算了……这刘塘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们还是听从他的指挥吧……”
刘塘等待许久,眼见没有人继续提出异议,不由得更加得意。
“还有人有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听我指挥吧!”
刘塘刚说完,就有人接机讨好道:“嚯!刘大人,你看!王十那老头果真没骗人,这野种怀里真抱着个小姑娘呢!长得还挺水灵的。”
这句话一出,所有杀手不禁将目光齐刷刷投向戚然怀中的秦钰珊。
十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钰珊,目光露骨又恶心。
戚然心中泛起了杀意。他将秦钰珊的脑袋压进自己怀中,皱着眉头道:“不想死的话就快滚,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戚然!”
“戚然!”
杀手们都是从小经受过严苛训练的人,自然接受不了戚然的蔑视。听见这话后,大家纷纷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准备迎战。
刘塘咬牙切齿,握住剑柄的手都被气得发抖:“野种,少看不起人!你真以为我们怕你吗?我们从前对你毕恭毕敬不过是看在阁主的面子上罢了。如今阁主对你下达了追杀令,我们也没必要装模作样了!哈哈哈哈……!你不是喜欢仗着阁主对你的青睐作威作福吗?我告诉你,阁主现在不需要你了,你如今不过是路边的一条野狗,我们杀了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戚然还想说什么,却被秦钰珊打断。她看准时机,恰逢其时地抬起了头,急忙与戚然撇清关系,万分委屈地哭诉着:“各位大人们,我跟戚然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被他绑架的!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要伤害无辜啊!”
秦钰珊说完就开始挣扎起来,大喊道:“混蛋、混蛋!放开我,放开我!”
“……钰珊!”戚然心中焦躁不已,手忙脚乱下,竟然如同大人教训不听话的孩童一般打了一下秦钰珊的臀部。
一片死寂。
轰隆一声雷响。
空气凝固了一瞬后,许多人绷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轻蔑的笑声中,秦钰珊被戚然气得发抖,脸涨得通红。
她恨不得将戚然打成肉泥。
这个见人。
面对这夫妇吵架的一幕,刘塘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喘了口气,摇着头开口道:“戚然,你这又是何苦呢?你都听到了,这位姑娘并不喜欢你……这样吧,姑娘。等我杀了戚然,你就跟了我吧,我收你做我的一房小妾,如何?”
刘塘的这番话看似是对秦钰珊说的话,眼神却一刻也没从戚然身上离开。
那眼神,带着挑衅与鄙视。
秦钰珊在心中冷笑一声,继续将局面搅乱。她故作柔弱地娇嗔道:“大人若能杀掉这个恶人救下小女子,钰珊不敢不从……”
又有人揶揄着开口道:“姑娘,我们这可有十三人啊?不知姑娘消受得起吗?啊哈哈哈哈——”
周围传来粗俗的笑骂声。
戚然忍无可忍:“……都给我闭嘴!”
不少人曾经或是戚然的手下,或是见识过戚然的武艺,多多少少对他有些犯怵。
这一嗓子,倒真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刘塘本来也被吓到了,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有些没面子。他恼羞成怒地对着杀手们发号施令:“操!还跟着小子废话个鸟。都给老子上!”
一语罢,十三个人一齐冲向戚然。
……
雨下的越来越大,打湿了秦钰珊的衣服,但她没空顾着身上传来的冷意,只是心惊肉跳地听着周围传来的刀剑相抵的滋滋声。
戚然这个见人死也不愿意把她放下,秦钰珊害又怕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剑戳到他身上去了。
她手脚发软,不敢乱动弹,只好蜷缩在戚然怀中,见机行事。
她只能听见惨叫声和重物落地声,还有剑锋划破皮肉的声音。
腥臭的血液和暴雨一起泼洒在她身上,把她吓得脸色惨白。戚然抱着她腰的手臂也越收越紧,这让秦钰珊有些喘不上气。
她捂住了心口,哽咽起来。
戚然解决这群人更是毫不费力,连大气都没喘几下。
这局面让秦钰珊分外不满,她在心中抱怨道:一个赛一个的会放狠话,怎么都是绣花枕头!
*
一手要拿剑,一手要保护人,实属不易。
戚然感觉越来越吃力。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敌人一个个倒下,戚然已然精疲力尽。
只剩下两人了。
一人是不要命地乱砍的张四,一人是拿伙伴挡刀的刘塘。
戚然在地面上用力一蹬,猛地跳了起来。他空中转了一圈,然后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刘塘划了一刀。
刘塘大惊,连忙抓住张四挡在身前。
于是,这一刀终是被张四挡下。
张四的肚子被划破,猩红地肠子瞬间流了一地。
戚然一脚踹上了张四的胸膛,将他踹到在地,然后借着力在空中又转了一圈,反手用剑柄将刘塘手中的长剑震落。
长剑落地,弹向了远处。
刘塘眼见戚然要用长剑刺破自己的喉咙,神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戚大人——手下留情!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戚然不欲理会,刚想继续取下刘塘的项上人头,就听见刘塘开口道:“留着我有用处!”
戚然停下前刺的动作,继续拿剑指着刘塘,冷漠开口:“说。”
刘塘见有回旋的余地,连忙将怀中的深红色的令牌取了出来。
戚然认识,这是了事阁的任务令。
杀手每次接取任务,就需要那一枚任务令。
任务令颜色各不相同,有深有浅,这也象征着任务的难易或者是重要程度。
而阁主亲自下发的任务令,也就是了事阁中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深红色的。
“戚大人!您饶我一命,我可以将任务令交给阁主,并向阁主禀告,我已经将您解决掉了。阁主得到任务令,想必会认定您已经死了,到时候您就可以带着这位姑娘一起浪迹天涯了!”
“您若是除掉了我,久久未得到消息的阁主必定会派下一批杀手来取您性命的啊……!我知道戚大人武艺高强,但也经不住围着你打转的苍蝇蚊虫啊!您说是吗?”
雨渐渐小了。
戚然沉默着。
他觉得刘塘说得有理,好像留他一命也无妨。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也已然到了极限,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也跟着松懈下来。
他喘了口气,开口道:“既然如此……”
秦钰珊不给他开口的会,趁着戚然松懈,曲起手臂就捣向了他的肚子。
戚然吃痛,双手失力。
秦钰珊和长剑一起跌落在地。
她将长剑使劲往刘塘的方向一推,大喊道:“还不快捡起来!”
刘塘眼疾手快地将长剑捡起,站了起来。
他拿长剑指向戚然。
局势逆转。
“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姑娘,多谢!”刘塘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位盲眼姑娘。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姑娘看起来温婉文静,却这么能干。
他本来还想杀掉她的,现在看来,留着她做一房侍妾也未尝不可。
秦钰珊被刚刚的场面吓得浑身发软,她强撑着从是非之地爬走,然后干呕起来。
戚然这个见人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两圈,她现在晕头转向,分外想吐。
呕——
刚刚听见的血液喷涌的声音,刀切碎肉的声音,像是梦魇一般萦绕在她耳边。
“性命握在从前不屑一顾的人的手里的感觉如何啊?戚大人。”刘塘哈哈大笑,拿剑指着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戚然,心中无比畅快。
戚然彻底没力气了。
他喘着粗气,一下子跪倒在地。
“戚然,你现在给我磕三个头,说‘爷爷我错了’我就给你个痛快,如何?”刘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戚然,嗤笑道。
就在二人对峙之时,完全没有察觉到躺在地上的张四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嘴唇惨白,眼中泛着死人独有的灰色。他小声地嗫嚅着:“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都想害我呢……”
他拖着肠子,用仅剩的一只手握着剑柄,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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