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图文今天没想过要见温落，他没戴抑制扳指，本不该靠近，但是脚步不听使唤，执意走到了水缸边。

温落两只蹼爪扒住缸沿，金色的脑袋高高扬起来，睫毛上挂着水珠，白瓷般冷润的皮肤干净透亮，嘴角还挂着一根手指长短的鱿鱼须，正来回拧动。

奥图文很无奈地看着小人鱼，指着自己的嘴角，“怎么站没站相，吃没吃相？老师他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温落咕噜一口把残余的鱿鱼吞进肚子里，紧接着不好意思地低着头，“mut。”（对不起。）

就算这样，温落也已经不再害怕他了，他觉得猩红眼睛的男子是个好人，他的直觉不会出错。

一旁的梅勒思把刀砍在菜板上，“皇帝。”

皇帝浑身一僵，就听见老师说：“你小时候比他还没形象，不懂事，冬天穿短裤在雪地里打滚，夏天穿厚貂毛外套要把自己热死，我记得我也没教过你这些吧？”

忘了老师掌握着奥古斯塔们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是老师从来没这么惯着他们过。

皇帝勉强沉稳：“不用了，老师，别再提那些事了，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混蛋了。”

梅勒思轻声笑笑，没再为难已经长大的皇帝。

皇帝耳根都红了，不得不背过身去，人鱼崽毫无防备地看着他，灿亮的眼睛，温顺安静的小脸，一切都那么的简单，好像帝国每天数以万计的糟心事到了小温落这里全都变成了可以简单解决的事。

奥图文浮躁的心慢慢沉淀下去，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

“老师答应了IBC的邀请，是要带温落去参加吗？”

“嗯。”

“为什么？”

奥图文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不同意。虽然我知道老师不会听从我的意见，但我还是想说，自从落落出现之后，IBC所有人对人鱼的渴求都达到了癫狂的程度，您不会想知道那条雌性亚种死得多么可怜。最近又科考船派出了六艘，日夜不停地巡视波塞冬海，还真叫他们发现了东西，这次他们之所以能研创出新的类人鱼亚种，就是和这次科考有关。”

梅勒思淡声说：“嗯，我知道，他们发现了完全成年的雄性人鱼，年龄在600岁以上。”

奥图文很诧异，“您早就知道了？”

“是的。”

“……”

奥图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今早环保部的部长紧急来电，讲述了IBC在波塞冬海过度捕捞的情况，本以为是普通的采集海洋物种，没想到他们捉到了一条人鱼。

帝国千年来没有人鱼出现，然而接连出现两条人鱼，甚至还有一条是成年体，所有地区的公民都冲上星网发表言论，通讯部连夜加班，据说已经送去医院急救科十名猝死职员了。

奥图文仍然不放心：“那条人鱼非常暴躁，拒绝和人沟通，伤了11个研究员，我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带温落去。”

梅勒思没有回答他，而是仔细把菜刀洗干净，又去切金枪鱼。

金枪鱼不会突然长脚跑，梅勒思切的慢，肉薄薄一片，他叉起一片鱼肉，看了看没有刺，便喂到温落嘴边，“宝宝，要不要再试试金枪鱼？要从小养成不挑食的好习惯。”

温落的肚子根本没饱，眼珠亮晶晶的，金枪鱼橙红色的肉很有食欲，他很想吃，却轻轻叼住鱼肉的一角，动作小心，生怕利齿咬坏先生的叉子。

梅勒思笑着说：“宝贝怎么这么乖呀？”

温落不太好意思地别过头。

梅勒思见小温落接受良好，回身又切鱼片，温落抬眸扯住他的衣角，用小脑袋顶他的胳膊，眸中的信任和依赖毫不掩饰，赤诚而热烈。

他在表达他喜欢金枪鱼，也喜欢先生。

梅勒思低头看进他金黄的眼睛，“乖，我知道你喜欢了，后退一点，你离我这么近，刀容易切到你的蹼爪和鱼鳍。”

温落听话地往后退，靠在缸边，他又发现了新的秘密——他不用扶着缸沿就可以靠着鱼尾的浮力漂浮，尽管他的尾巴不强壮有力，但柔韧轻盈的尾巴能很好地借用水的滋养，让鳞片下的皮肤都痒酥酥的，像真正游泳一样。

小温落开心地和自己有点残疾的尾巴玩，晃晃悠悠地在水中漂浮，像海面上起跃的小海豚。

奥图文只觉得这小鱼崽怎么都这么无忧无虑的？

梅勒思刀功了得，切鱼片像切星兽头一样严谨到毫米，漫声说：“养幼崽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你看着他每天吃饭、玩耍、睡觉、看似做一些很普通的事情，时间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落落能看见人鱼同类，他会不会更开心一点？”

奥图文：“可是现在的IBC很危险。”

梅勒思：“危险不来自于人鱼，而在于人鱼的能力本身。只要落落是人鱼，他去哪都有危险。总不能因噎废食，而且我会保护他。”

奥图文只能说：“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梅勒思把切好的一盘金枪鱼肉递给他，看着他不可一世的红眸，“皇帝在担心落落。”

奥图文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梅勒思啊了一声，“真的没有吗？”

奥图文迟疑了一下，温落已经从水面浮起来了，他看了这盘金枪鱼好久，玩都没心思玩了。

他慢腾腾地摆着尾朝盘子游过去，张开手臂轻轻抱住皇帝的腰，“rla，kr。”（哥哥，想吃。）

奥图文被他叫哥哥的时候浑身都是麻的，手指关节都发胀，心脏以极快的速度跳动，但精神力完全没有上涨的危险迹象。

这不是他最习惯的杀意，而是另一种柔软的情绪。

最近他和老师拿出夜晚的时间恶补人鱼语，还被丹泽尔叔叔指责不务正业，但皇帝不这么觉得，现在人和鱼简单的对话已经不再需要同声翻译眼镜了，他能直接感受到温落的情绪，那绝对不是字能表达出来的情感。

小温落的喜爱不参杂任何杂质，真心都要从眼睛里蹦出来了，抱住他腰的手冰冰凉凉，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体上并不舒服，可是奥图文完全没有甩开他，他不想那样做。

奥图文摘掉身上所有可能划伤小温落的饰品，叫来亚瑟帮他收起来，然后拉过椅子坐在温落身边，一块块喂他吃鱼。

温落张嘴含住鱼肉，像野兽一样进食，一点也不文雅，但是奥图文却不介意。看惯了别人在他面前精致得体的做派，他非常喜欢小人鱼自由自在的样子。

温落记得他对他的好，因此很乖顺，但吃吃就吃累了，尾巴也没力气，只好用下巴尖搁在缸边缘，慢慢地嚼，眼睛里只有奥图文手里那盘鱼肉。

梅勒思看着他们逐渐友善起来的气氛，无奈地摸了摸温落的头，“贪吃的小鱼，也不知道这么能吃，以后会长多高？一点也不委屈嘴巴。”

温落抬眸看着他，又慢吞吞地咽下一口鱼肉。

梅勒思对皇帝隐瞒了一件事，但是看皇帝这样子根本就没有猜到。

那天梅勒思带温落去海洋馆，亲口听见了雌性亚种即将死亡的事实，所以梅勒思非常清楚，IBC根本不可能那么短时间内救活垂死的雌性亚种。

总裁路奇却邀请他参观雄性亚种展出，正好那天波塞冬海出现人鱼，也就是温落放跑鲨鱼那天。

梅勒思怀疑鲨鱼逃走后同其他海洋生物交流了讯息，得到消息的人鱼族为了寻找幼崽不惜从深海里冒头，心甘情愿放弃隐居被人类捕捉，因为这是见到温落的最快方式。

但人鱼对人类的类人鱼亚种计划不熟悉，所以被捉回了IBC，令人鱼愤怒的是他不仅没见到温落，还被抓走做实验。

这也就是梅勒思同意带着温落去参加展览的最主要原因。

温落需要族人的陪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让成年人鱼帮忙抚养小温落，等人鱼族群处在安全地带后再让他们带回小温落。

梅勒思不会告诉任何人，是温落通过某种特殊的能力放走了鲨鱼，所以对于奥图文的质问，他选择缄默。

奥图文已经把整盘金枪鱼都喂给温落了，温落见盘子空了，也不喊没吃饱，而是乖乖停止进食。

梅勒思看着任搓圆揉扁绝不反抗的小人鱼，知道他饱了，而且看看时间，他该睡觉了。

梅勒思俯身把他从水缸里抱出来，包在自己的围裙里，用毛巾擦干他的手臂，准备带他去睡觉。

奥图文突然问：“老师，今晚可以让他跟我一起睡吗？”

梅勒思看了他一眼，“你确定吗？落落要睡在水里，但他又不能一整夜都睡在水里。”

奥图文对这句话的前后逻辑抱有疑问，不太理解。

但老师已经把人鱼送进他怀里了，皇帝下意识抱住温落，软韧的鱼尾巴就这样缠住他的腰。

温落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着梅勒思。

“orilnn，nechi sarkula？”（先生，你不要我了吗？）

那语气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声音很小，胆怯的不得了。

梅勒思听出来幼崽的不安，安抚着说：“今天晚上我要给落落修轮椅，落落可以暂时和皇帝哥哥住一晚吗？”

温落有点失落，但乖巧地点点头，“嗯。”

小鱼崽闷闷不乐，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想离开梅勒思，可是他知道如果过于黏先生的话，也许会被先生讨厌的。

温落不想被最爱的先生讨厌，所以他很正式的说。

“llersal orilnn，hei aksar rm？”（梅勒思先生，你会来接我回家吗？）

梅勒思一怔，随后轻笑，“没大没小。会的，会接你回家，我答应你。”

“嗯。”

温落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先生，他就一定会好好听话。

奥图文的心脏这时候就像被泡在了柠檬水里，他轻轻捏着小温落的下巴，让他的头转过来，只能看着自己。

温落眨了眨眼睛，金黄的瞳孔缓缓变为黑色，奥图文试图让自己变得温柔一点，“落落，我殿里也修建了一座迷你水族馆，要去看看吗？”

温落听说有小动物可以看，有些犹豫，但鱼尾已经欢快地拍起来了。

他看了眼梅勒思，看见他的眼睛里都是温和的鼓励，就这样，心里的担忧渐渐化解，他端坐在奥图文怀里，乖乖地被抱着，“嗯。”

奥图文不动声色地把人鱼崽的头按在自己怀里。

小温落倒是性格脾气非常温顺的，脑袋轻轻依偎在皇帝怀里，眼睫毛柔软地低垂下来，像个很好揉捏的人鱼小玩偶，大小也和玩偶差不多。

梅勒思摘掉围裙，收拾好碗叉，随口一问：“哦？皇帝，什么时候修建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奥图文紧紧抱着小鱼崽转过身，烦得慌，“我修的时候，老师可能在忙吧。”

梅勒思：“是吗？我记得皇帝从小就不会水，看见白鲸吓得坐在地上哭，裤子都——”

奥图文抿了下嘴唇，打断他：“老师！”

“好吧。”梅勒思轻笑，不再逗脸红的皇帝了。

皇帝驱使精神力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抱着小人鱼崽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罗浮殿。

不眠夜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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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鱼吞金兽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