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弯腰打算偷偷逃走的徐昭瑞被迫暴露人前。

他整整衣衫，故作轻松地直起腰，慌张得口不择言：“表兄，没想到你也在逛怡红坊，真是好巧。”

若他早知这事还会牵扯到他，打死他也不会来凑热闹。

回答他的则是靖远侯世子的一声冷笑，“丢人现眼。”

徐昭瑞登时噤声，缩着肩膀默默走过来。

那贵客见状，立马紧咬道：“殿下，您可不能因为血缘亲情就有失偏颇啊。这鸟的确是徐昭瑞送给我的，他还说如今陛下也在养这种鸟，他手中这只便是冯家五公子在寿宴上所赠。”

“你胡说！”徐昭瑞扬声反驳，恨不得亲自上手堵住他的嘴，“这鸟明明是我卖给你的，既是钱货两讫，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它伤了人，理应是你的责任，为何要怪在我的头上？！”

“你——”那贵客气得眼红，站起身欲要同他理论一番，谁知刚出声便见寒光闪过，他的眼珠子僵硬地朝下望，在纤薄如月的刀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登时像被掐住脖颈的鸭子般出不了声。

谢徵对两人的龃龉不敢兴趣，不耐道：“再多说一句，便按妨碍公务处理。”

此话一出，怡红坊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薛元秋上前一步，适时开口：“徐公子，请问这鸟你是从哪里买来的？”

徐昭瑞瞄了眼谢徵，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这鸟其实……是我无意中捡的。我见它长得和冯五公子进献给陛下的珍珠鸟很像，便将它捡来……”

剩余的话他实在无脸再说下去，只找补道：“倘若我知道它会伤人，肯定有多远丢多远！”

薛元秋没有说话，现在命案已经发生，再后悔都于事无补，还不如早点抓住罪魁祸首。

这时，正在比对怡红坊人员名册的侍卫对谢徵悄声说了句话。

老鸨在一旁焦灼地看着名册被一页页翻开，额间汗止不住地流。

眼见名册又翻过一页，她捏紧帕子哈哈笑道：“殿下，姑娘们都在这儿呢，何必去看名册呢？您若有相中的尽管告诉妾身，保准让您满意。”

谢徵眸色冷淡，扫过眼前翘首以盼、千娇百媚的歌姬们，而后将目光落在了薛元秋脸颊上，“薛菱，死者姓名。”

薛元秋想了想道：“她叫云翠。”

随着她的声落，谢徵的指尖落到名册的一角，轻轻地点了点。

老鸨还在擦着汗，下一秒，名册席卷着少年森冷的声音砸在她身上，“红曼贞，蓄意谋害怡红坊歌姬，你可知罪！”

莫大的恐惧勒令她的双腿软了下去，红曼贞惊惶跪地，眼中映出名册上一个个被红墨抹去的名字，大喊道：“冤枉啊殿下，妾身真的没有杀人！”

事态转变得实在太快，众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见谢世子已命令侍卫将其押往大理寺问刑。

怡红坊老鸨杀自家歌姬，这怎么可能？

徐昭瑞小声问：“姑娘，表兄这是怎么了？”

薛元秋同样小声回：“我也不知道。”

不过世子殿下经常发疯，此举应该属于正常的范畴。

她看向前方。

那老鸨被拖行至门槛，终于抑制不住恐惧，蚯蚓一样奋力挣扎道：“殿下，我说！我全都说！”

**

薛元秋拿着本子在一旁记录。

那老鸨哭丧着脸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从一个月前，有人陆陆续续从她这赎走姑娘，原本云翠也在这一批中，可她那天刚好来了月事。

老鸨唯恐客人嫌弃，就将云翠留下换了人过去。

可谁知她刚刚能接客就惨死在床榻上，老鸨觉得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

怡红坊里的大多数姑娘都是从人牙子手中买的，胤都并无她们的户籍，若是被查出她贩卖人口，少不了要打板子蹲大牢。

平时那些达官贵人们也常来这，没人想毁掉这么个**窟。

可她没想到这次惹到了胤都的小霸王，竟直接给她安了个预谋杀人的罪名，让她连理由都来不及编。

“按照时日约定，今天便是那人过来的日子。”

老鸨声泪俱下地磕头，“殿下，妾身知错了，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没人喊停，她便一直磕，等磕到头破血流时，谢徵看向拿着毛笔认真记录的少女，“薛菱，你来说，买卖人口在大燕律法中该当何罪。”

薛元秋笔尖一顿，歪头想了想，道：“打一百大板，处以死刑？”

“不错。”谢世子吝啬地给出了赞赏，再转向那老鸨时只剩下漠然，“将犯人押入大理寺，秋后问斩。顺便通知大理寺卿张大人追查主谋，抓到后一律按死刑处置。”

那老鸨一听，脸色转瞬间惨白，喉间梗住，翻了个白眼晕倒在地，而后被侍卫拖走。

对于怡红坊的歌姬们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可待在这里太久了，即便她们走了出去，也会害怕炙热的阳光会将她们烧得体无完肤。

于是她们对视一眼，派出了花魁月凝。

月凝对着尊贵的少年盈盈行礼，不卑不亢道：“殿下，如今红姨入狱，我与姐妹们在这世道中难以存活，只愿跟随殿下为奴为婢，求得一栖身之所。”

话落，她身后的歌姬们也跟着行礼，齐齐道：“愿殿下成全。”

薛元秋看见后连忙站远了些，怕自己也在行礼的范围内。

这小动作被谢徵看见，他脸色不自觉冷下来，故意道：“薛小姐满脸忧愁，可是有什么见解？”

薛元秋摸了摸脸，难道真有这么明显吗？

她抿了抿唇道：“我只是觉得她们有点可怜……”

“既是这样——”谢徵挑眉，语气不容置疑道：“那她们的安置问题就交给薛小姐处理罢。”

薛元秋：“？”

闻言，月凝毫无质疑之色，遂转向薛元秋的方向，再度行礼：“月凝愿跟随薛姑娘，万死不辞。”

其他姑娘们也纷纷表忠心，这副团结一致的画面令薛元秋内心动容，她回想了下如今薛家分布在大江南北的铺子，觉得往里面塞几个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薛元秋让她们起身，言语诚挚道：“如果你们相信我，那我也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

搜查完整座怡红坊之后，众人准备离开。

薛元秋让姑娘们先留在这里，等她回府后会派人来接她们，姑娘们自是感激涕零，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跟上了谢世子的步伐。

直到这时，徐昭瑞才敢小心询问：“表兄，我是不是已经洗脱嫌疑了？”

谢徵却没看他，眯眼看向怡红坊外围观的人群，指尖在刀柄上轻敲。

跟在后面蔫蔫的男子眸光一亮，期待地跑了过来，“还有我，还有——”

下一刻，他惊恐地瞪大眼，剩余的话被凌厉的破空声截断在喉咙里。

弯月似的刀刃擦着他的耳畔而过，呼啸着冲进人群中。

可惜那想要逃走的蒙面人反应够快，躲过一劫，混进了嘈杂混乱的街道里。

谢徵唤道：“离影！”

黑袍人应声而动，犹如一只蝙蝠般消失在眼前。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薛元秋连忙跟出去，便看见蔚蓝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全身赤红的鸟，那惨叫声就是从它利爪中的百姓口中发出的。

谢徵拎着刀，对祝白道：“带人疏散百姓，其余人随本世子追。”

“好嘞殿下。”祝白立马带着人去疏散人众。

好在这不知名的鸟只想吸引火力，并未伤害百姓，而是等人晕了后就将其扔下来，而后再寻找新的人质。它始终距离谢徵等人不远不近，一旦察觉威胁逼近就迅速往前飞。

镇妖司只能用术法将人平稳接住后，再继续追捕。

渐渐的，这条街上的百姓被疏散完，怪鸟没找到新的人质，竟抓着百姓飞向了邻街。

薛元秋气喘吁吁地飞奔到谢徵身旁，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

“我刚入道，不会引起鸟妖的警惕，又正好学了点武功，可以应对突发状况，所以由我去最合适。”

谢徵并未直接拒绝，而是蹙眉思考了一番之后，“你不怕危险？”

薛元秋道：“有一点……”见世子殿下眉心越蹙越深，她诚实道：“好吧，是很多。”

毕竟就她现在的体质来说，鸟妖一旦注意到她，大概会直接吞了她也不一定。

她话锋一转，又道：“但我相信世子殿下不会让我白白送死的。”

【男二信任值上升5点，目前为14点。】

谢徵对她说：“……注意安全。”

薛元秋一愣，笑着点了点头后，便钻入了混乱的人群中。

谢徵冷声吩咐：“一队人去前面围堵，其余人继续追。”

他看着少女挤进人群中，逐渐地靠近怪鸟盘旋的下方，心中竟久违的、奇异的出现一丝担忧的情绪。

但他从来都对自己的实力有把握，现在亦是如此。

谢徵握紧断月刀，面色紧绷。

怪鸟利爪中的人哭声渐渐弱下来，像是马上就要晕过去一样。

薛元秋一边观察怪鸟的动向，一边拨开挡路的百姓继续朝前挤。

前面就是下一条街，而负责唯独的人还没有到位，她心中不免焦灼起来。

就在怪鸟即将要飞过街尾时，一根长鞭宛如游蛇般将它挡了回去。

“妖孽休再伤人！”

是秦桑和连玺，而后镇妖司的人也到齐了。

怪鸟不耐地唳叫一声，随后松开了爪子，任由昏死的百姓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它俯冲而下，目标是正在冲这个方向逃跑的姑娘。

薛元秋精神高度集中，慢慢靠近姑娘的方向，轻声数着倒计时。

“——妹妹危险！”

在怪鸟尖锐的爪子即将落下时，她骤然朝那面色惊恐的姑娘扑过去，两人滚作一团，与怪鸟的利爪擦身而过。

而那鸟妖虽被那一声呼喊惊到，但撤退不及时，被飞旋而来的利刃刺穿了胸膛，仰首惨叫一声后，犹如小山般瘫倒在地。

听到百姓们的欢呼声后，薛元秋犹如被皮筋紧紧勒住的喉咙陡然松开，重重喘出一口气，搂住怀中姑娘的力度也小了很多。

“姑娘，你没事吧？”

她连忙爬起来，那姑娘傻愣住的表情也因此出现在她视野中。

是冯府寿宴时，跟在谢徵身旁的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