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相逢

雪下了三日,整个妖都一片白雪皑皑,白得几乎看不清房屋原本的深色,也看不清雪地里行走的裴曦灵。

她利落割断最后一只蛇妖的喉咙,抖落剑上的血珠,收剑继续往前走。

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随之而来的是被冻冷了的血腥味,她认真闻了闻,闻出了先后不一的死亡气息。

又是一处雪地埋尸。

铁铲与冻土发生碰撞,死尸被丢进坑里,雪被铲起又压下,随后便是埋尸者的离开。

裴曦灵站在树丛之后,待他们终于远去,这才扶开披满雪的松枝,缓步而出。

瘦削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那座不甚起眼的雪冢,长靴踩过碎雪,她的身后没留下任何脚印。

明明是大雪天,她却不知冷似的,一身单薄青白长衣,裸露的双臂线条流畅,还戴着两个一看就很冰的白玉臂环。

她正辨认那些埋尸妖的气息,半低着头,比雪还白的碎发滑落几缕,她随手勾开,露出一张桃花面。

裴曦灵的五官很淡,细眉长而入鬓,一双寒潭眼敛着所有的风霜,眉眼放松而眸色极亮;眼下两颗红痣隐而不显,薄唇似笑非笑,带着永远不变的弧度。

眉目清浅,神若静瓷。

两珠神女泪,一心观自在。

这便是巫族现任巫皇,敕号“灵”,字曦和,渡众生,掌轮回,司刑律,审判世间一切善恶。

裴曦灵来妖族的目的很简单——找一只妖,一只名叫相柳,身为妖族大护法,却发动政变扰乱妖族的大妖。

毛发顺溜的游隼俯冲而下,稳稳当当停在她的手臂上。游隼咕咕两声,示意她停脚低头。

“嗯?”

裴曦灵低下头,这才瞧见挡在自己鞋尖之前的一只小蜘蛛。

蜘蛛崽气若游丝,此刻正用一碰就断的小细腿徒劳地拉着她的鞋,不断祈求她看向它。

“知道我是谁么你就拉。”

蜘蛛崽的小细腿一根一根崩断,直到它残缺到快要站不住了,裴曦灵这才低下身:“做什么?”

蜘蛛崽松开她,跌跌撞撞爬向大坑,然后倒在地上,用仅剩的三条腿拼命比划着什么。

裴曦灵努力看懂它的动作:“你的母亲在坑里?”

蜘蛛腿拼命上下摆动,艰难翻身,对着她摆了个丑陋的跪姿。

“晚了,这坑尸体早已凉透,即使是我,也无力回天。”

蜘蛛崽拼命磕头,摇摇摆摆的样子看着有几分可笑。

裴曦灵避开了它的伏跪:“知道是谁杀的吗?”

尽管心里有几分猜测,但她还是要再做确认,以免有所漏杀。

蜘蛛崽停了磕头,比划了个很抽象的线条。

“蛇?”

蜘蛛崽又开始磕头。

“知道了。”

裴曦灵打开玉壶喝了口酒,给了它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会杀死相柳。”

她给蜘蛛崽裹了一层温暖的巫力,将它送离这片雪地。

肩上游隼顶了顶她的头,催促般啾啾两声。

“知道了……”裴曦灵咳出一口热气,伸手将腕间的红线探进雪里,开始搜寻这些尸体的记忆。

不过片刻,她便有了收获。

画面中的宫殿波光粼粼,宏伟的玉龙浮雕下,相柳正和一道的黑色背影对坐而谈。

黑色背影明显是位男子,他头顶龙角,宽肩窄腰,歪头撑膝,坐姿散漫,浑身透着漫不经心,连发尾卷起的弧度都不甚正经。

不知二人是不是谈崩了,那人拍案而起,张嘴就是冲对面的相柳一声怒龇。

裴曦灵:“……”

好差的脾气。

那人不是什么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她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

裴曦灵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具找出记忆的尸体,有点想自己也进雪里躺一躺。

去,还是不去?

尸体还有余温,记忆还很新鲜,也就意味着,若她现在去抓,相柳应该还没跑远。

但是她又不太想见那位故人。

“你先回巫都,”她伸臂放飞游隼,决定一事一事地了,“去找三千,让他们来处理尸体。”

游隼顺势而起,在她头顶盘了一圈,随后快速飞走。

裴曦灵摘下腰间的玉壶,仰头喝了一口酒,深深呼出一口气,最终还是抬脚走向了那座名为“朝龙阙”的妖宫。

朝龙阙分为上下两阙,而她要去的地方,正是后半阙的核心,望水和宫。

这里的侍卫大多都认得她,裴曦灵伸手拦下一位侍女,问道:“近日可有你们少主之外的人进出?”她指了指那道殿门。

侍女看了看守卫,给出一个确切答复:“回大人话,我等并未见过旁人进出这扇门。”

裴曦灵换了个问题:“你们少主在吗?”

侍女摇摇头,道:“我们少主前不久才出门,暂时无法回来。您若是有急事,奴婢这就去通传一声。”

裴曦灵神色不变,别了只灵石打的蝴蝶簪在侍女头上:“无事,退下吧。”

侍女福了福身,腮边酒窝小巧可爱:“多谢灵皇大人!”

那人既然不在,事情便好办多了。

裴曦灵继续往前走,随着距离的缩短,相柳的气息也愈发浓重。

她念了句晦涩难懂的咒,从腕间抽出一长一短两把白惨惨的骨剑。

她一剑轰开殿门,冷硬的声音响彻宫殿:

“妖界大护法相柳,犯界律第三、二十五、九百三十三条,现由灵皇抓捕回巫受审,若抗拒,可就地斩杀。”

殿门在她身后轰然关上,将众人隔绝在外。

裴曦灵提剑掠进殿内,几乎是瞬间便瞧见了悠闲盘在柱上的相柳,剑气扫过整个大殿,顷刻间便将相柳逼得到处乱窜。

相柳没想到她上来便是如此凶残,躲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饶是如此,嘴上依旧有空贪便宜:“真是疯了,若是那小子在,你敢进这殿吗?你尽管劈,最好动静大到把那小子引过来。”

裴曦灵微微挑眉,只觉得这条蛇蠢地天赋异禀:“给你一块布,真以为能当盾牌使了?”腕间红线跳动,配合着双剑拦截相柳。

她一个后跃避开迎面而来的鳞片,附上巫力反手打回:“相柳,认罪,收手。”

相柳躲得上蹿下跳,身上早已鲜血淋漓:“我呸。成者王败者寇,再过片刻,我继位的消息就会传遍五界,你还能杀了一界之主不成?”

“权力本就由鲜血铸成,你装什么清高?若真要说起来,你手上的血应该是最多的吧?”

“继位?”裴曦灵只觉得这蛇没睡醒,“你一条蛇,传什么妖王龙位?”

裴曦灵难得和他多说了两句:“律令之下本就淌满污血,真是愚蠢,居然拿五界秩序和你的废铁王座相比。”

殿内的滴水声声声入耳,她大致算了算时间,加快了剑招,利落砍下他的一个脑袋。

相柳痛不欲生,仍然坚持他的想法:“你懂什么?只要传承阵认我为龙,我便是妖族的王!只要有了权力,我便再也不用对那鬼族奴颜婢膝,我就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身影逐渐变淡。

相柳要逃!

裴曦灵瞬间就明白了相柳的意图。

以魂魄在这以假乱真,替传承阵里的本体拖延时间,待时机成熟,这里的魂魄再传渡到本体里去,相柳便可顺利成王。

望水和宫……少主……王位……政变……相柳……

那人到底要干什么?

红线为弓,她又从心口引出一滴血附在剑上,以剑为箭,满弓射出。

长箭浴火,引动周围的红线熔成一个巨大的烈焰拖尾,一箭钉穿相柳。巨大的蛛网裂痕瞬间出现在墙上,红线连同长剑形成一个球形牢笼,将他扣押在内。

“你们的计划,我领教了。”裴曦灵收了殿内的其他红线,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被故人联合旁人一同算计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她虽面色不显,但心里已有几分恼怒。

不光是为所谓的“背叛”,更是为那人视王位如儿戏的轻浮态度。

相柳此等败类,他怎么敢让这种货色统领一族子民?!

颊边有烈焰在燃烧,另一侧的面庞被殿内的昏暗吞噬,半明半暗之间,一个高大的观音法相显现在她身后。

法相观音撒下一滴玉瓶中的灵川水,水珠清透,裹挟着万千净化之力,只是一滴,便教那相柳浑身犹如万针齐扎。

裴曦灵平静地看着相柳的扭曲挣扎,冰冷的眼神和她背后慈悲的观音格格不入,此刻,她就是那只杀不渡的观自在,杀尽天下之极恶。

囚牢逐渐变小,缩成一颗油亮的核桃。

裴曦灵收了法相,突然想起他之前的话,这会儿才回道:“你尚未继位,不过是处理一位妖族护法,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五指成爪,她将他从墙上扣了下来:“别死了,这里不方便,有话回巫都再细说。”磅礴巫力荡过大殿,狼藉的大殿很快恢复原状。

相柳被折磨地褪去好几层皮,见她如此小心,他喘着粗气:“那小子说得,果然没错,堂堂灵皇,居然怕一个龙崽子,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裴曦灵正在恢复殿内的杂乱,闻言瞥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她快速摇晃起牢笼,将相柳摇成一滩死蛇:“不该问的别问,有这个精力不如好好想想,等会应该老实交代什么。”

确认殿内建筑恢复原样后,裴曦灵转头就要关门走人。

就在她合上门的那一瞬间,一只冰凉的大手穿进她的手心,毫不客气将囚牢扣了出去。

裴曦灵:“!”

眼前光线迅速变化,腰上的胳膊用力一带,便将她重新带入那道玉门之后。

仿佛是印证她的猜测般,下一刻,耳边便有恶龙在低语:

“抓、到、你、了,我亲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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