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林若安不能再跳舞这件事。

或许是创伤后脚踝的应激反应，更多是心理上的因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一次无法克服。

跳舞这么些年，是不可能没有受过伤的。受伤后继续练，已经成了常态，可是这一次林若安却没有办法。

她觉得这些年的伤口，痛苦，都累积成心里的阴影，异化成了巨兽，吞噬了她。林若安无法跟刘老师说出口，跟叶澜也说不出口。

叶澜尝试带着她跳他们第一次的合作曲目，但是林若安没有却无法绷直脚尖，做一个旋转。

叶澜说，“若安，没关系的，我们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

学生时代林若安最怕又最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再来一遍，刘老师是个舞痴，她永远觉得没有最好。林若安多少受她影响，习惯臻于完美。

工作室成立的前一夜，林若安去了新的排练室，一切都是她盯着装修的，明亮的镜子和白色地板，还有对着滨江的巨大落地窗，她觉得自己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了。

于是她想跳舞。

她很久没有这种冲动了，于是换了新的舞鞋和练功服，展开双臂那一刹那，寂静无声，世界上只停留了她一个，无垠的旷野，疯长的野草，星子灿烂辉煌，沸腾的黑色流淌在地底，烧穿的，灼烫的。

可是她没有继续下去，身体就像是被困住了，她变成一只小小的蛹，永远也挣脱不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回想起很多个日夜，她为什么会选这间房作为练习室，因为巨大的落地窗外面，可以看到奔流不息的江水和黎明的日出。

林若安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她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几乎要起不来。

这时，排练室外响起了敲门声，“若安？你在吗？”

她听出来是高恒的声音，也懒得起来，回了一声，“我在。”高恒进来的时候就见林若安毫无形象地躺在地板上，林若安没有睁开眼睛，她想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

不过也顾不上了。

她只是下意识想要整理形象，又立马放弃。她已经不用再做那个时刻乖巧淑女的林若安了，她可以邋遢，懒惰。

高恒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林若安，

她躺在那里，奶白色的月光，流淌在她的身体上，顺着高低的曲线，嶙峋的凹凸，丰腴的，贫瘠的。林若安的头发很乱，像是海藻一般散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和疏离。

高恒知道一切不可控的时候，每天都在认识一个新的林若安。

她提前毕业回国，演舞剧，开工作室，高恒见过像是菟丝子的林若安，也见过荒野玫瑰一般的林若安。

林若安躺在那里，问，“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发了消息，你还是不回，看你家灯没亮，我猜你可能在这边。就过来看看。”

工作室并不大，高恒一间间找过来，办公室，会议室，排练室和服装室，不过时滨江国际半层楼的大小。和杨青的工作室相比，林若安的地方就像个草台班子。

“我要回去了。”

林若安的身体依旧僵硬，她回手撑着地板，想要坐起来，高恒的手已经伸了过来，轻轻扶了一下她，很快就松开了。

他的手很暖，这一点稍纵即逝的暖意，令林若安怔忪，要是前几次，高恒肯定会不老实地动手动脚，但高恒现在没有，他站在那里，还穿着黑色西装，却配了暗绿色丝绒衬衣。

冷峻的颜色包裹下，他收回手，是林若安记忆中熟悉的高恒。

以前上学的时候，高恒有种好像对什么的都不上心的懒散劲儿，其实不爱学习，却生的一副好相貌，好头脑，哄的老师也不怎么骂他。

林若安就很喜欢那时候的高恒。

那时候的高恒还会对林若安露出幼稚臭屁的一面，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高恒就变了。

不想再去想以前的事情，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挑了挑眉，说，“去喝酒么？”

高恒的脸上划过一丝意外，林若安捕捉到了，她笑了笑，“不去？那我自己去了。”

“去。”

林若安带高恒去余书烟带她去过的那间酒吧。

高恒是第一次来国内这样的地方，整个空间拥挤混乱，充满着廉价的香水味，林若安也不像游刃有余的样子，但也不是第一次来。

他皱了眉。“若安，回去吧。”

林若安扯了扯领口，冲他一笑，“怎么？接受不了？你应该来这种地方很熟练吧。”语气里毫不在意，高恒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台上还是有人在跳舞，舞女暴露的衣着和露骨的动作，调动着气氛。

DJ放着音乐，舞池里其他人也在舞动身体，嘈杂的音响，重拍一个接一个。林若安看着高恒黑着脸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心了，刚才的郁卒都一扫而空。

上次和林若安在台上一起跳过舞的那个男爵认出了林若安，过来打招呼。

“嘿，好久不见。”

这个男人自称Andy，今天他不跳舞，穿着便装，但还是追求一个紧露透，翘臀和腹肌都瞩目，林若安也跟他聊，Andy满嘴胡话，林若安也不说真话。

“姐姐你跳的可真好，你真不是对面酒吧过来砸场子的啊。”

“我不是。你为什么在这里跳？”

“我喜欢呀。”说着，Andy媚眼，“姐姐，你有没有兴趣啊，我技术很好的。”

“什么技术？”

林若安睁大眼睛明知故问，Andy娇嗔，“当然是都可以啦。”说着他还斜了一眼高恒，林若安看他眼睛里都是难耐，“这位先生跟你一起的吗？介意我们......”

Andy话还没说完，林若安就被高恒拉了出来。

她也不生气，只是捂着肚子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高恒，你听到没，那个Andy男女通吃诶。”

林若安刚才喝了几杯，有些醉意，她好像越是不正经，看起来越是放荡，才能排解心中的不安和独自面对高恒时的的心虚。

“若安，他说你跳的什么舞。”

“什么啊。你说跳舞啊，就像刚才台上那个女孩儿那样啊，Andy也是工作人员，那天是他在跳，我也去跳了.......”

高恒听着林若安的醉话，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要爆炸，什么叫刚才台上那个女孩儿？他可是看到有人往那女孩儿只穿着内衣的胸前塞纸币了。

他把林若安拽到怀里，咬牙切齿地问，“你倒是好兴致，这么喜欢跳，回去给我一个人跳？”

林若安却毫无预兆地哭了。

“我跳不了了，我没办法跳舞了。”

高恒好像是一个正在充气的气球，在爆炸的前一刻，却被林若安松开了封口，一下子放了气，他给她擦眼泪，林若安又拼命推他，“不要你管我，我不喜欢你，你松开我。”

高恒却没理林若安，径自把人抱上了车。

林若安其实没喝醉，她就是突然不想挣扎了，臂弯是暖的，亲吻也是暖的。若是能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哪一日，高恒又讨厌起真实的林若安，那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再扮演一个不同的角色了。

逼仄的车厢后座，高恒抱着她，脸就埋在她的肩窝里，“若安，你再跳一次《化蝶》给我看好不好”

高恒知道林若安无法再跳舞的踌躇和痛苦，他想，鲜血淋漓的回忆，必定要划开一次才能完全剥离。

林若安在那支舞上，穿着他送的舞鞋，期待着他的到来。

本应该是两人之间最美好的回忆，却变成了林若安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高恒很残忍，却足够理智。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了，那请你再跳一次那支舞，我会不再打扰你的生活。”

我要赶紧完结掉。

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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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