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热门旅游城市,节假日前一晚的恭州已经堵的离谱。
纪寒宵一边跟着前车蜗行,一边在电话里敷衍多事长辈的催婚日常。
他不冷不热的语气听的人心头火起,但家中产业还指望着他的帮衬,就算气的满脖子爆青筋,纪二叔也只能忍下脾气。
纪二叔搬出纪老爷子当杀手锏,“寒宵啊,这时家的亲事可是你爷爷定的,你爷爷现在人是不清醒了,可总还活着,难道你要逆他的意么?”
纪寒宵不为所动,“我的婚事自然是我自己做主,如今股东们虎视眈眈,比起关心我,二叔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
……
电话挂断,纪寒宵掏出烟盒。
他敲出一根刚要点燃,降了小半的车窗便被一只苍白的手敲响。
此时正值太阳落山,徐徐下沉的小半轮残边映红了天际。
微暖透光的背景下,那张脸显得太过清晰,足以印刻进纪寒宵的脑子里。
这玩意儿不对劲。
果然,像是为了佐证纪寒宵的判断,下一秒就有数朵凋谢的蓝花楹被风托着穿透那团氢气球和它主人的身体。
见纪寒宵没反应,它又屈指敲了两下,“先生,夏天快到了,请问您需要一个‘天然制冷仪’吗?”
自从初三暑假为救一名小孩落水之后,纪寒宵身上便出现了两件怪事:
一、失眠。
二、他无法记住任何一张活人的脸,也就是俗称的‘脸盲’,与此同时,那些旁人无法识别的祟物,在他的眼中逐渐变得清晰。
祟物们大都有着别具一格的审美,喜欢拿些让人反胃的饰品装点自己。比如故意拉到半米长的猩红舌头、挂在脖子上的大串眼珠、疯狂而富有生命力的头发……
像眼前这么清汤寡水,人模人样的,倒是少见。
不过,就算装的再像人,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
对待它们,纪寒宵向来秉承着‘飘不犯我,我便无视’的准则,是以并不搭腔,打算直接关上车窗。
谁知情急之下,那飘竟将手伸了进来。
明明知道即使自己继续关窗也不会伤害到他,但或许是那只手太过瘦弱,背部微微凸起的筋脉附近还因为针孔而晕着大片乌青。
纪寒宵犹豫了一瞬。
那道清凉如薄荷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先生,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五一大促销,我卖的很便宜的!”
说完,见纪寒宵态度依旧冷淡,它弯腰凑近些许,直愣愣的盯着人瞧。
它的眼睛很大,线条精致漂亮,瞳仁却黑沉过头,显出明显的死气。
纪寒宵总算开口,“不考虑。”
这位飘坚持不懈,声音里添了几分急促,“或者您想把我买回去做其他的也行!毕竟制冷只是我的附加能力之一。”
像是怕纪寒宵不信,它又补充说:“在幽冥红灯区,很多人都会把我们买回家的,我可以为您提供不少非法但诱人的服务!”
它特地咬重了‘服务’两字,再加上非法且诱人这个前缀,纪寒宵难免想歪。
但作为一个正派的青年,他还是坚持道:“谢谢,我不赶那些时髦。”
前方的车子突然滑出大段距离,后面的喇叭声迅速响起。这次纪寒宵没心软,关严车窗后油门一踩,只给那位朴素的阿飘留下一缕尾气。
少年孤零零的站在路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早知道这么抠,刚刚就不收他钱了~”
·
晚些时候,纪寒宵跟着导航到达了云衡小区。
虽然他在恭州也有好几套房产,但都因为距离原因,不方便通勤,最终还是让助理新买了公司附近的一套平层作为常驻居所。
管家已经将他常用的东西送了过来,整个屋子也做好了清洁,但平层毕竟不比老宅的庄园别墅,即使带了保姆间,却和书房、卧室离得太近。纪寒宵不喜欢工作的时候家里有人走动,便将跟来的人全都打发了回去。
他在玄关处换好拖鞋,顺手将一枚符咒挂在内侧的门把手上,而后才拎着电脑包在屋内溜达。
这房子的整体构造纪寒宵大致有数,前段时间助理给他发了七八套备选方案,他一眼看中了当前这套。虽然不是全新一手房,但胜在地段优越,视野极佳,甚至连装修风格都是他所偏好的。
对待超期许完成的工作,纪寒宵向来大方,他解锁手机,给助理发了一笔奖金,并备注:“房子不错,辛苦。”
助理秒回:“应该的!纪总,房产手续在客厅边柜上,您记得收一下。”
纪寒宵没再回复。
助理又十分狗腿的继续问:“您吃晚饭了吗?我知道恭州有几家私房菜,味道都挺不错的,您要是没吃的话我帮您订一份吧!”
新接手的公司乱成一团,纪寒宵的确没顾得上吃饭。
于是他又给助理转了一笔,“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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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菜馆的出餐速度还挺快,不过送餐人员的耐心貌似一般。
纪寒宵一个澡都没洗尽兴,门外传来阵阵闷响,不像敲门声,反倒像是铁器互相擦刮的声音。
他颇为不悦地收拢睡袍,皱着眉前去开门。
谁知门一打开,入眼竟然又是那一大坨花里胡哨的氢气球,其中一只青蛙还瘪了气,蔫不拉叽的垂在一旁。
下午那个推销‘制冷仪’的少年阿飘摘了太阳帽,露出额头的绷带,绷带外的黑发稍长,已经快要盖过眉眼。
那双黑沉的葡萄眼纪寒宵倒是印象颇深,不过比起下午的死气沉沉,此时他眼里倒是透出了些许混杂着疑惑的不满,让他看起来更加鲜活了些。
他虚张声势地摆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问道:“你在我家干嘛?”
纪寒宵也十分无语,现在碰瓷开始流行‘倒打一耙’的策略了吗?
但想着飘的智商一般都不会太高,而且认死理,如果不跟他说清楚,他可能会一直缠着自己。
为了避免麻烦,纪寒宵耐着性子解释:“你搞错了,这是我的房子。”
少年睁大了眼睛,“可我一直住在这儿啊!”
这话其实有夸大的成分,阿飘记得很清楚,今天是他在这栋房子居住的第28天,也是他领取幽冥局任务的第28天。
眼前的男人明显不信阿飘的话,他捏了捏眉心,转身进屋。
门敞开着,阿飘也想进去,却迫于符咒的压力只能在门口张望。
片刻后男人拿着一沓文件再次出现。
他将其中一份产权证明出示给廊道里的阿飘,“认字吗?”
少年浅浅瞪了他一眼,那表情明显在说:你看不起谁?
纪寒宵了然,这应该是个离体不久的游魂,只不过他对自己生前的事情已经没印象了。
离世后遗忘前尘往事——这是一项不可违抗的自然法则,它避免了太多可能存在的纠纷,既是对生者的保护,也是对逝者的约束和美好祝愿。而主体记忆遗忘后,其他人世相关的东西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变得混沌。
纪寒宵很庆幸眼前这位还没到那个阶段,这说明自己是可以跟他讲道理的。
他屈指敲了敲房产证明上的手写签名,“纪寒宵,我的名字,这房子已经被我买下来了。现在,可以请你带着你的气球离开了吗?”
少年的眉眼肉眼可见的耷拉了下去。
他看起来还像个高中生,纪寒宵心里难得浮起一点愧疚。不过比起被缠上的麻烦,这点愧疚实在不够看。
或许是因为阿飘情绪的变动影响到了周围磁场,明明无风的楼道开始渗出微弱凉意,纪寒宵不想跟他过多纠缠,捏着门把手打算关门进屋。
眼看自己即将无家可归,少年忘了他已经无法触碰活人,着急地想要去拉男人的睡袍。纤细的手臂在触碰到纪寒宵身体的那一刻自动如薄雾般消散,又在离开后复原如初。
门关上的最后一瞬,纪寒宵眼尖地发现了少年腕骨处的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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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内后,那道红痕不断浮现在纪寒宵眼前。
倒不是心疼,主要是作为一个拥有特殊体质的倒霉蛋儿,纪寒宵知道在阿飘身上留下印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八字偏弱的人甚至会因此厄运缠身。
而阿飘之所以会跟着他回家,说不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什么自己一直住在这儿,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门口断断续续地传来铁链擦刮地面的细碎声响,纪寒宵揉了揉太阳穴,最终还是决定去搞清楚。
他正朝门口走,门铃声响起,看来小鬼比他想象中还要执着。
然而纪寒宵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代替外卖员前来送餐的小区管家,那位阿飘已经不见踪影。
四处看了看后,纪寒宵发现安全通道那边卡了半个气球。
“……”下午不是还在大街上拦车当销售么?这会儿胆子怎么这么小?
等管家离开后,纪寒宵过去敲了敲安全通道的门。
“?”已经在楼梯口打好临时地铺的阿飘探出半个脑袋。
纪寒宵开门见山,问:“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
少年举起手臂看了看,显然自己也十分疑惑。他摇摇头,“不知道,好像下午见完你就有了。”
“……”那没跑了,纪寒宵想,就是他弄出来的。毕竟那枚符咒他下午就带在身上,估计是因此而误伤了。
本着认真解决问题的态度,纪寒宵又问:“为什么跟着我?”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吧,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他那张脸自带冷感,再加上身高优势,多少给人一点居高临下之感。
阿飘迫于压力,往后退了半步,几乎将自己一整个嵌在墙上,弱弱道:“我想让你买我,跟我签订契约。”
纪寒宵:“这个不行,换一个。”
少年瞄了一眼敞开的门,“那我想回家。”
纪寒宵:“这个也不行。”
“……”少年不说话了,只睁着双大黑眼睛滴溜溜的瞧他。
纪寒宵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这小鬼一看就没什么攻击性,估计自己一只手就能制伏他。
纪寒宵清了清嗓子,妥协道:“今晚我可以收留你,但明天一早你必须离开,而且你手腕上的红痕也就跟我没关系了,答应吗?”
没成想小鬼还会得寸进尺,他伸出一只手掌,摊开,示意五天。
纪寒宵抬脚就往屋里走。
小鬼立马追上去,脚下铁链发出刺耳声响,“两天,两天可以吗?”
见纪寒宵望着自己的脚踝皱眉,阿飘十分识时务的捡起过长铁链,将其仔细绾在小臂上。
纪寒宵这才松口,“一天,不打商量。”
小鬼垂下眼眸,“可是我找房子也需要时间呀,我不想随便去别人家里吓唬人。”
还挺有同理心一飘。
纪寒宵在门口顿了顿,抬手摘掉了内把手上的符咒,冷着声音补充道:“气球不能带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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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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