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肩膀被人轻轻推了推，高婉揉着眼睛醒过来，睁眼就看到自己的“兄长”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伸手过来帮她理了理头发：

“睡了这么久，头疼吗？”

高婉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了，她已经穿越到北魏末年好几个月了。

逐渐适应了这一状况的高婉摇摇头，拽过高德政的袖子：“我没事，阿兄，我们现在已经到洛阳了吗？”

“嗯，已经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摸摸她的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马上就到我们高氏的祖宅了，以后阿兄就带着你在这里生活。”

高婉看着这个便宜哥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样子，又想叹气了。

几个月前，她是在这具身体的亲爹高颢的葬礼上醒过来的。葬礼刚刚结束，她就又被这个兄长带着连续赶了好几个月的路，她一个现代人哪里受得了这种颠簸，又累又晕又想吐，高德政也不嫌她狼狈，天天无比耐心地照料她。

而就是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高婉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兄长每日寻找干净水源洗漱，定时更换衣物，头发和衣袍都整理得整整齐齐，几个月了，看上去还跟那贵公子似的，一举一动之间都透露着“我有文化我很不同”的气息，和憔悴的她简直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就凭这一点，高婉敢断定，她和高德政所在的这个渤海高氏绝对是魏晋南北朝时所谓的高门士族，看她哥那个气度不凡的样子，估计门第还不低。

这家世，随便放到什么西晋东晋，岂不是爽歪歪，再不济就是北魏也行啊，绝对能在一心汉化的孝文帝手底下得到重用，怎么就落到了北魏末年这个倒霉催的时间点呢！要知道，接下来在东魏和北齐一手遮天的高欢一家虽然也是汉人，但人家早年可是和鲜卑人一起生活的，明显更亲近鲜卑人。

“妹妹，怎么又开始发呆了，哪里不舒服吗？”

高德政已经渐渐能摸清自己这个小妹妹的性格了，这会儿看见她又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都不眨眼，也只是有些无奈地在她眼前摆了摆手，唤她回神。

高婉想也没想地把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抓住，稚嫩的脸庞上满是忧郁，倒让人觉得好笑：“要是能早生几百年就好了，几十年也行啊……”

高德政忍不住笑了笑，握住妹妹肉乎乎的手，不知道是不是睡得时间长，她全身就跟个小火炉似的，手也是暖的：“又在说胡话了，你是想翻身做祖宗不成？”

高婉不高兴地撇撇嘴：她才不信高德政没有过这个念头，几十年前可是高门士族的黄金期，放到那会儿，高德政现在这个年纪都能凭着家室直接封爵了，哪儿还会像现在这样，自己都觉得迷茫。

虽然高德政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但她隐隐能感觉到，这个也就十几岁的“兄长”其实还是有些不安和焦虑的，只是不想让她这个“小孩子”察觉到罢了。

想到这儿，高婉眨眨眼，丝滑地转移了话题：“我才不想天天当个木牌子，没人聊天，也吃不到好吃的东西，我还是更喜欢当阿兄的妹妹！”

他们家妹妹还真是……

高德政哑然失笑，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一开口就是老士族了：“不敬先祖。”

高德政的手指跟掸灰似的，高婉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拉着高德政凑到马车窗口旁，兴致勃勃地挑起帘子看外面热闹的街道。这可是北魏的都城，大名鼎鼎的洛阳诶，要不是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这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一次吧。

一向奉行“既来之则安之”信条的高婉非常乐观，被街道上热闹的景象迷得目不转睛，手上紧紧抓着高德政的衣袖，看到好玩的东西就低呼一声，也喊他去看。

“阿兄你看，是糖人！看着比冀州那儿的精致好多，阿兄我们一会儿来买。”

“成衣铺！好多人呀，生意这么好，我也想买衣服了阿兄。”

高德政含笑看她激动的样子，并不扫她的兴，他们家虽也是儒学传家，自称在孔圣门下，却并不一味死守教条，父亲和母亲都曾告诫他不要为了博孝名就在他们死后使劲折腾自己，更不准带着小妹一起，只要心中有孝，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并不需要孩子们在身体上折腾自己。

因此他也并不觉得高婉的表现有什么不妥，只是替她理理耳边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却轻咳一声，没有回答高婉一连串的“买买买”请求。

高婉顿住，狐疑地转身看他，高德政和她对视，眼神略显尴尬，表情却很是无辜。她纠结地皱了皱眉——

要知道，之前她说要买什么时高德政也从来没有推脱过，从高家在冀州的府邸看，明显也不是差钱的人家，怎么这会儿突然吞吞吐吐的……

她脑中灵光一现，瞪大双眼，看上去有些震惊：“阿兄，我们家的钱不会已经被花光了吧！”

被妹妹不可置信的清澈目光盯着，高德政又是一声轻咳：“妹妹，你知道的，我们已经赶了好几个月路了，马上还得修缮祖宅，拜访父亲的故交……”

高婉绝倒：好家伙，本来在政治上就处于劣势了，这下连钱都没了，真就成了“光杆士族”了呗！

她欲哭无泪地瘪瘪嘴：“好吧……那我，那我省着点吃。”

高德政看着她蔫蔫的、仿佛天都塌了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放心吧，妹妹，阿兄就算自己不吃饭，也会让你吃饱的。”

大可不必啊！堂堂渤海高氏真的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吗？

高婉愣住，不禁开始怀疑人生，却看到面前的高德政脸上已经逐渐忍不住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

“阿兄，你又在逗我！”

她不满地鼓起脸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天生聪颖、处变不惊的高氏长子似乎还是有点恶趣味在身上的，总是喜欢一本正经地说一些玩笑话，偏偏她每次看着对方严肃的样子还都反应不过来。

高婉想到自己刚刚张大嘴震惊的傻样就有些脸热，她尴尬地扭过头，装作小孩子赌气的样子看着外面的街道，就是不看高德政。

高德政刚想哄哄单纯的小妹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好几束凝视在这里的目光，他皱皱眉，脸上恢复了处变不惊的冷淡模样，向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街道拐角，两个少年正朝着这边张望，面容看上去是汉人，服饰却明显是鲜卑族的风格。他的目光和骑着马的那个少年撞上，这个和他年龄相仿、容貌俊气的少年高傲地扬了扬头，直视着他。

高德政和他无声对峙了几秒，对方却突然转过身和他身边那个站在地上的小少年说了什么，然后毫不避讳地看向了他身旁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的妹妹，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笑容。

高德政心下一跳，下意识地紧了紧扶着妹妹肩膀的手，高婉疑惑地看了看他：

“怎么了，阿兄？”

高德政这才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放下半边车帘，低下头对她安抚一笑：“没什么，只是快到祖宅了，还是收拾收拾准备下车吧。”

在被车帘完全遮挡住视线前，高婉只看到了一匹骏马，马上的人被挡住了，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少年，似乎刚刚正在看他，两人的视线对上一秒，都是一愣。

她嘴上应答高德政的话，心中却有些疑惑：那个目光……也太奇怪了，那么惊讶，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他到底是谁？

高婉并没有纠结很久，因为马车确实很快就停下了，高德政先下了马车，她刚想自己跳下去，高德政已经回过身把她利落地半抱了下来。

……好吧，马车对现在的她来说可能确实是是有点高。

到了祖宅门口，她就知道高德政所说的要修缮还真不是开玩笑，可能是渤海高氏的其他旁支也都像他们父亲高颢一样离京城比较远，门荫也比较凋敝，虽然高颢每年都请了人打理，这座祖宅现在看上去也还是有些破败。

那大庭院里还隐约可见假山和花草的残骸，现在已经全被杂草覆盖了，高婉蹲在地上郁闷地拔草，心想不会回来第一晚还要睡马车吧，高德政倒是已经面色如常地开始带着他们从冀州带回来的仆客开始收拾，井井有条，不慌不忙，还顺便把她从地上拔了出来，略带嫌弃地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手：

“站远点儿，自己去玩点干净的。”

有些出乎高婉意料的是，这些仆客们的效率竟然还挺高的，天黑前竟然就已经收拾了好几间能住人的屋子出来，晚饭也很快就准备好了，高德政让仆客们各自吃了饭就去休息，明天再继续收拾。

高婉连忙抓紧时间用烧出来的热水洗了澡，才换上寝衣跟着高德政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面积比较小，却是收拾得最整洁，家具也最完好的一个，高德政摸摸她的头，解释：“等收拾完了就给你换大屋子，先委屈一晚。”

高婉连忙摇摇头：“不委屈，阿兄才是，不要太操劳了。”

忙了一天的高德政愣了愣，露出一个笑容，不是那种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面子笑容，看上去是真高兴：“放心吧，阿兄会照顾好自己的，快去休息，明天可不要赖床。”

高婉乖乖点头，爬上床，枕上儿童特供版小枕头，身上盖得也是轻薄但保暖的特供版小被子，高德政看她躺好了，这才把烛火吹灭。

他声音轻轻地补充：“阿兄就在隔壁，有事就喊我。”

房门被“嘎吱”一声带上，连续几个月没碰到床，隔壁住着的还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算是她可以信任的人，高婉刚安心地闭上眼，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啊，什么叫明天不赖床，高德政的意思不会是明天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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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不逢时的高小政和高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