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锖兔的那个瞬间,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一时间全部都涌入了夕烧的脑海中。
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冬日的落雪之日也好,他很认真的说出自己名字时的认真语气也好,哪怕是再细小再难以察觉的细节,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而这些所有的记忆最终都只指向了一个重点——锖兔的死亡。
这是事实,一眼就能看穿的事实。夕烧不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锖兔实际上没有死,自己看到的仅仅只是虚晃的幻影。
如果不是已经死去,回到狭雾山的不会只是锖兔的魂魄而已。
当然了,活着的人出现身躯与灵魂分离的现象,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但这种可能性不会发生在锖兔的身上。
他会回来,许是因为对这里执念太深了吧。残留在此处的与其说是真正的魂魄,倒不如说是回忆的残影更为合适一些。但就算只是残影而已,也像极了他。
也许有那么一个刹那,夕烧忍不住想,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锖兔起死回生。
她觉得想到这件事的自己像极了一个愚蠢又贪婪的人类,因为只有人类才会在“起死回生”与“不老不死”这些事上分外执着。夕烧从来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死去的人重新复活,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算付出足够的代价也不行,度过的奇迹不过发生。
哪怕是生来便拥有的不老不死,夕烧也为之付出了相应代价。每一次死去之后都会忘却记忆就是最大的惩罚——尽管这从来都不是她主动接受的交易,而是生来便背负着的“罪过”。
所以“复活锖兔”的这个念头只一萌芽就被掐灭了。她不再多想,也不想向锖兔问出愚蠢的“为什么”。
譬如像是为什么你会死,再譬如想起你的魂魄为什么会回到狭雾山……之类的、愚蠢的为什么。
“我只让你回来看我一次而已,可没让你一直待在狭雾山啊……”她小声嘀咕着,似是在自言自语,“更没让你只以魂魄的形态回来。”
“对不起。”
为什么他要道歉呢?夕烧想不明白。她只觉得这声对不起听得她很难过。
这份难过的感觉是陌生的,肆意地在她的心间胡乱冲撞。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默默地坐到了那块巨石上。锖兔坐在她的身旁,明明根本无法碰触到彼此,他们还依旧保持着平常的距离。
似乎是很自然而然的,锖兔对她说起了最终选拔的事情,说到了自己的死亡,还有活着的义勇。其实这些事夕烧根本不想听。
她现在只想坐在锖兔的身边而已,哪怕他沉默不语也无妨。
可他还是开始诉说起了最糟糕的死亡。夕烧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地听,尽力不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
“所以,现在最终选拔已经结束了,是吗?”在锖兔说完后,夕烧如此问道。
锖兔点了点头。
“是的。义勇活了下来,也就是说他已经成为了鬼杀队的一员。但是……”他踟蹰了一下,不自觉抿紧了唇,“我很担心他。”
“确实是应该担心一下,因为他和鳞泷很像啊——你们都和鳞泷很像。”夕烧盯着手中的狐狸面具,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始终在颤抖着,“他肯定会觉得是自己没能救下你,就等同于间接害死了你。”
“我就怕他困在这个错误的想法中永远自责下去。这样的话,他只会被自己困住的。”
这句话,夕烧不太听得明白,但她感觉到了锖兔正抬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被看得就了,她忍不住问。
“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是‘你’,不是‘您’。”夕烧一如既往固执地纠正着,“你说吧。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无论多么困难,我都会帮你的……我一定会。”
“可以替我照看一下义勇吗?如果他产生了任何名为自责的情绪,请告诉他,我从来不想怪他,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如果他遭遇了生命危险的话,也请您……你,保护他一下吧。”
他摘下了面具,露出那一如既往的温柔得宛若春日的水一般的笑容。
“我想让他活着啊。不是代替任何人活着,也不是背负任何人的死亡活着,而是作为他自己,轻松地活下去。”
颤抖的手在某个时刻忽然停滞住了。夕烧不敢去看锖兔,因为此刻正有一种奇怪的酸涩情绪在她的心中蔓延,悄然之间揪紧了她的喉咙,她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许久许久,她才生硬地吐出一句:
“为什么?”
她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愚蠢的为什么。
“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托付给我?”
锖兔没有多思索,笑着回答道:“因为温暖的火一定能够蒸干泪水啊。”
大概是他正笑着,所以夕烧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用力拍了拍锖兔的肩膀,就像以前常做的那样,可她的手所能触碰到的仅仅只是空气而已。
笑意僵硬在嘴角,她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好吧,我知道了。你的嘱托,比我想象得轻松一点。”
“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您真的可以离开这座山吗?”锖兔问道,“您还要保护这座山,不是吗?”
原来说的是这件事啊。
夕烧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哎……这不是什么大事,我离开一下也不要紧。其实狭雾山一直都很太平,没有什么骇人的妖怪会来这里。我以前和鳞泷说,我会保护这座山不受妖怪的侵袭,实际上只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猎鬼人的庇护而已……仅此而已。”
“这可是故意的夸大啊?”
“嗯。是夸大没错。所以你不用担心狭雾山的事情。”
“我可从不会对夕烧小姐担心。”
他是这么说的。
听着他的话,夕烧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沉得更快了。
她始终记得,在很久之前就有人类指着她的鼻子对她说,她是灾厄,是邪恶,是裹挟着一切肮脏与仇恨的火焰。
过去她不愿意相信这种说辞,现在她也依旧不乐意听这种说法。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原来自己果然不是人类所期待的,祥瑞的象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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