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刀站在原地,目光久久凝视着克拉芙季雅离去的身影。
沈莫失牵着钟欢上前,任由钟欢去和红雪贴贴安抚她,自己则是担忧地看向猎刀。
她试探性地碰了碰猎刀,“你还好吗?”
之前在鬃狮蜥领的时候,猎刀总会远远地避开克拉芙季雅,这大概是她们多年后的第一次交锋。
可令她意外的是,在被克拉芙季雅如此轻蔑地对待后,猎刀却反而冷静得出奇。
与孩子们愤愤的表情不同,她注视着克拉芙季雅的眼神丝毫不带敌意,而是有些怅然。
沈莫失猜不出猎刀现在的心情,于是再次发问道:“在想些什么呢?”
猎刀被沈莫失的话语惊醒,才发现克拉芙季雅早已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她转头看向沈莫失,露出了一个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却好似更加轻松的笑容。
沈莫失微怔,细细打量猎刀,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猎刀的语调轻松又柔和,带着一丝笑意,“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见猎刀一点不介意克拉芙季雅的冒犯举动,还有些开心的样子,红雪先不高兴了。
“妈妈!”她扯着猎刀的衣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可是说你的坏话啊。”
红雪气鼓鼓地想着,克拉芙季雅最后那一句话,不就是在说猎刀不勇敢、不无畏、不坚强吗?
可在她的心里,猎刀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了,克拉芙季雅这么骂猎刀,红雪只觉得这比起自己被骂还要难受。
沈莫失倒是没对此发表意见,她了解一点猎刀和克拉芙季雅的过去,也理解对方为什么会对猎刀有这么一番评价。
她只是还不理解,猎刀为什么对克拉芙季雅的评价毫无芥蒂。
是真的放下过去了吗?还是说只是她也认同克拉芙季雅对自己的评价呢?
沈莫失微微蹙眉,等着猎刀后续的解释。
猎刀笑着摸了摸红雪的头,帮她整理凌乱的发丝,“她也没说错什么,过去的我确实是个如她所说的胆小的家伙。”
红雪当即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猎刀接着说道:“不过这只不过是过去的我罢了。”
“现在的我只是猎刀,是你的妈妈,不是谁的一把刀。”她弯腰抱紧了红雪,在她耳边蹭了蹭。
猎刀直起身后,又望向身侧的沈莫失和钟欢。
“这么多年来,我还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在这些人看来,我难道只是克拉法口中的那个人吗?”
钟欢见状忙摇头,“猎刀姨姨你超厉害的!”
沈莫失也舒缓了神情,“你当然不是了。”
“她也说了不是吗?我变化得她都认不出来了,”猎刀无所谓地重复克拉芙季雅的话语,“而她对我而言又怎么不是这样呢?”
“所有的人都已经变了,那些过去的事,过去的人,甚至无法再让我产生什么过激的情绪。”
克拉法那肆意又松弛的样子完全不似从前,如果是从前的她,这时候肯定是不会如此轻易地走开的。
而从前的猎刀,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自在。
摸着手心柔软的茧子,猎刀感到前所未有的开阔与轻松。
“我很庆幸在这里遇到了克拉法,当我意识到我终于可以将过去的事情画上一个句号时。”
猎刀对着三人笑得格外灿烂,“才发现那句号早就已经在那了,只是我从未发现罢了。”
猎刀好像突然明悟了什么,沈莫失听得一知半解,但直觉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便也放下了担忧的心情。
她轻笑道:“既然事情都过去了,那让我们来想想今晚吃些什么吧。”
沈莫失看向两个满脸泪痕的孩子,“可得给孩子们好好补一补,今天她们都累坏了。”
……
“好了。”鳞从克拉芙季雅身上收回手,远远退开,示意本次的治疗已经结束。
鳞的天赋本就不错,在克拉芙季雅的高压监督下,学习进度更是快了好几分,很快就能够为克拉芙季雅治疗紊乱症了。
克拉芙季雅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她没有选择使用麻药,而是坚持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治疗。
章鱼副手上前搀扶她,“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即使克拉芙季雅表示无所谓,章鱼也无法放下她对于这次治疗的担忧之情。
她特意加了几天的班,赶来了驯鹿领监督,防止在治疗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
克拉芙季雅拂开了她的触手,调侃道:“怎么搞得我好像瘫痪了一样。”
章鱼拿触手拍了她一下,“别说这种不好的话。”
“嘶,”克拉芙季雅收回了手,龇牙咧嘴地抱怨她,“你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坏了。”
章鱼见她这幅活蹦乱跳的样子,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忧虑,转而狞笑起来。
“见到我带来的文件你就知道我的脾气为什么不好了。”
闻言,克拉芙季雅立马眼神飘忽地扯开话题,“啊哈哈,不要在我这么高兴的时候说这些扫兴的事情嘛。”
她掩耳盗铃般地把注意力转向自己体内的变化,她的病症与猎刀略有不同,紊乱症并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过多的负面影响。
紊乱症对她的影响,更多的在心理方面。
想要把眼前的触手紧握在掌心捏爆,看组织液从指间滑落;想要把下属的鼻子生生拔出来,看她血流不止哀嚎的模样;想要把天真单纯的小矮子们碾碎在脚下,感受骨骼与血肉在地板上黏黏糊糊地摩擦的触感。
——很多想法即使是她也是会觉得有些恶心的,偏偏这些想法又无法遏制。
而这次的治疗结束后,她明显感觉到内心一直叫嚣着的声音减弱了不少。
依她近期围观其他病人们的经验来看,再多进行几次治疗后,这些声音或许再也不会在她的脑海中重现。
了解完现状的克拉芙季雅心情好得出奇。
鳞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和章鱼两人的互动,不自觉地抓挠着刚刚接触过克拉芙季雅的手指。
自上次在沈莫失办公室里对着克拉芙季雅发泄过一番后,她对于克拉芙季雅的恐惧之情就减弱了许多。
曾经的她一直觉得,领主的威严不可挑战,可现在,她看着面前嬉笑怒骂的克拉芙季雅,却恍惚觉得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她确实是个普通人,只是她自己一直把她视为神明一般的角色。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那不再被强行压制的想法在鳞的心中不断地生根发芽。
终于,萌发到了她的嘴边。
“克拉法,能和你谈一件事吗?”鳞恍惚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却又觉得陌生无比。
克拉芙季雅暂时停下了与副手的拌嘴,冷淡地看向鳞,“什么事?”
鳞本以为这句话会很难说出口,她想象过自己鼓足了勇气对克拉芙季雅说出这句话的场景。
她或许会憋红了眼,或许会软了双腿,或许一出声就会哭出来,又或许会半天都说不出这句话。
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又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无法回忆起此前自己畏惧克拉芙季雅的原因。
“在治好了你的病后,我会留在驯鹿领内。”她以陈述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冷静到自己都觉得诧异的程度。
克拉芙季雅歪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鳞。
她身旁的章鱼也被鳞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漠然地向她投来视线。
鳞被两人直白地审视着,像是突然从一场梦境中回过神来,一切情绪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觉得刚才好像是另一个人代替了她站在这里说话,此时本尊回来了,需要面临那人给她留下的尴尬局面。
鳞忙举起双手,满头大汗地向两人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
没等她磕磕绊绊的一句话说完,克拉芙季雅率先做出了回应。
“然后呢?”
“什么?”鳞的情绪被她的反问打断,下意识发问道。
克拉芙季雅皱起眉,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往常她遇到下属这副模样,肯定就开始生气了,但她现在脑子难得清明,鳞也已经不算是她的人了,所以还能耐心地听她再解释一次。
章鱼副手善解人意地为她解释她们的疑惑,“你要留在驯鹿领内,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鳞眼神乱窜,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应付现在的场面,“然后我就不回鬃狮蜥领了?”
克拉芙季雅表情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
章鱼倒是有些理解鳞的想法了,“你是想向领主大人寻求对于这件事的许可吗?”
克拉芙季雅转头看自家副手,惊奇道:“她是这个意思吗?”
章鱼瞄了眼鳞的表情,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概率是没错的,无奈地点了点头。
克拉芙季雅便又回过头去看鳞,“这种事情你来找我做什么?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能决定吗?”
“我!”鳞被她的反应噎了一下,有些生气起来,“可我之前想来驯鹿领的时候,不是你把我关起来的吗?”
鳞想到自己曾经在监狱中担惊受怕的日子,又想到冒着风险来救她的猎刀和沈莫失,越想越气,上前几步质问克拉芙季雅。
“我以为你这是不允许我来的意思!”
没想到克拉芙季雅这个罪魁祸首态度坦率又自然,“我只是不希望你过得好罢了。”
“你?!”鳞愣在了原地,仿佛无法理解她说的这番话。
克拉芙季雅心情很好地甩了甩尾巴,搓着自己肉呼呼的尾巴尖回答她。
“当时我心情很糟糕啊,你又表现得一副就要脱离苦海的样子,我怎么可能会放你开开心心地溜走?”
克拉芙季雅直言不讳地向鳞坦白她“自己不高兴就见不得所有人高兴”的想法。
她能控制住自己别对着有用的人下手就已经很辛苦了,鳞自己都放弃“她的医生”这个职位了,对她发发脾气毫无影响,不针对她还针对谁啊?
鳞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模人样的家伙,只觉得她不可理喻。
“就为了这个?”
她踉跄着扶住了一旁的储物柜,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要倒下去,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没想到克拉芙季雅也不可置信地反问她,“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鳞低头注视着诊室的地砖花纹,不知喃喃着什么。
旁观的章鱼看着这一场闹剧,无奈地以触手扶额,一手勾了勾克拉芙季雅的尾巴示意她也别太过分了。
克拉芙季雅扯了扯嘴角,干脆起身往外走去,“以后这种事情别来烦我。”
章鱼跟随在她身后出门,最后担忧地回望了鳞一眼,沉默片刻后落下一句话。
“请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你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
说罢,她也转身离去,只留下鳞一人在空荡荡的诊室内。
“……从没有人告诉过我,”鳞表情不明地低头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我可以自己决定这些……吗?”
话音落下,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又突兀地回荡起阵阵狂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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