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莫失的轻笑声,彩玉的身躯明显一颤,却还是低着头不敢面对她。
沈莫失把手背在身后,弯腰凑到他脸下,去观察他的表情,语调轻快地问道:“哭了吗?”
低着头的彩玉一撞上她那带笑的眼眸,就下意识撇过头去,“……没有。”
“嗯……”沈莫失若有所思地直起身,“我有那么可怕吗?”
彩玉沉默着摇头。
“那你怎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闻言,他犹犹豫豫地把头抬了起来,看到沈莫失不似有什么不满的神情,才缓缓松了口气,却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什么来。
他只是害怕从沈莫失的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
心里是这么想着的,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但同时,他也并不想要随意地敷衍沈莫失。
所以彩玉嘴唇开合几下,还是坦白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
沈莫失挑了挑眉,她想问的可不是现在,“我是指刚才,在大厅里的时候,你怎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一和她对上视线就红着脸移开了。
“这可不像你啊。”沈莫失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彩玉。
“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多,但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不是什么胆小的家伙。”
指了指一旁的克拉芙季雅,沈莫失继续说:“即使是在克拉法面前,你都能游刃有余地演戏呢,更之前,你还敢冒险与我谈交易。”
在彩玉沉默的眼神中,沈莫失凑近几步,抬手指上他的心口,直直地盯着他,轻声道。
“为了你的家人们,你不是连性命都可以赌上吗?那你现在是在做些什么呢?”
连性命都敢赌,现在却不敢面对她?
沈莫失眼神如刀,似要一片片剜下彩玉心头的伪装。
顶着沈莫失好似能看穿一切的视线,彩玉艰难地吞吐了下,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
为什么会在看到沈莫失平静眼神的时候感到羞愧?为什么会无法面对她?
彩玉其实也在为自己刚才的反应而感到疑惑,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清凉的晚风吹打在他的脸颊上,让他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了下去,在沈莫失的言语引导下,他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此前的举动。
沉默着思索了一阵后,他才迟疑地开口。
“或许是因为,”他怔怔地看着沈莫失,“您是我遇到的第一位,平等对待我的人,或许……”
他紧张地舔了舔唇,语调颤抖又困惑,“您是我的第一位朋友?”
只有在沈莫失这里,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平等的注视。
在此之前,他的世界里只有需要照顾的亲人们,以及需要讨好的客人们。
所以沈莫失确实是他遇到的第一个非亲人,也没有发生过性关系的亲密之人。
既然不是客人,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那他与她的这种关系,能够称得上是友人吗?
彩玉对此毫无头绪,只能茫然地做出猜测。
“啧!”
听到“朋友”这个词,旁观的克拉芙季雅十分大声地啧了一下,皱着鼻子看向彩玉,表示自己的不满。
小学生吗?!
沈莫失甩了她一个眼刀,她就又龇牙咧嘴地转头去看花了。
朋友?
呵,懒得跟他计较了。
彩玉现在反倒是不在意克拉芙季雅的反应了,他专注地看着沈莫失,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么后续的话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在沈莫失宽和鼓励的眼神中,他一股脑地向她倾吐着自己的心声。
“我从没有想过,在您面前做出像以前一样的举动,会让我这么难受。”
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内心传来的酸涩感,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明明是已经习惯了的生活,为什么一旦被沈莫失注视着,就会感到如此痛苦呢?
在沈莫失面前剖开自己的内心才发现。
原来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嘴上说着什么,只要妹妹弟弟能离开就好,他自己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可他其实很是介意自己从事的这一职业。
只是从前的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
因为一旦承认了这一点,就无法继续麻木地生活下去。
彩玉紧紧捂住了心口,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看着他这副痛苦的模样,沈莫失的神情反而越发轻松,“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她提醒他,“就在你我达成交易的那天。”
彩玉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到沈莫失一如当日轻笑着的模样。
肩上好似又感受到了轻微的压力,然后他想起来了,沈莫失对他说的是——
“彩玉,你想当领主吗?”
沈莫失笑得意味深长,“既然不适应,那就别再去适应了。”
她抬手抚上彩玉的唇角,拇指发力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揉蹭着,露出他那颗惑人的唇下痣来。
挺好看的,怎么总是遮起来呢。
沈莫失笑得张扬又肆意,“反正我带你回来,本就不是要你继续去过以前那些日子的。”
彩玉嗫喏了下,沈莫失没有反驳她们的朋友关系这件事让他很高兴,不过他还是提醒沈莫失道。
“但您也看到了,我只是犬族,那些掌权的有翼族人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像我这种人。”
彩玉怔怔地看着自己纤巧白皙的手,任何一块指甲都被打磨得圆润而无棱角。
这只手曾被无数客人夸耀过,可它从不被期望用来掌权。
“像我这种人,不对,在他们眼里,我或许连人都是算不上的,犬族馆主还有先例可循,可要是领主……”
他不得不承认,在遇到沈莫失之前,这件事他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只有在沈莫失这里,他才有了身为人的实感,可在领主等人眼里,他依旧是一条狗罢了。
彩玉放下手,神情迷茫又苦涩,他并不想辜负沈莫失对他的期待,但是这件事……
要他去当领主,怎么可能呢?
“那你就去做那个先例,”沈莫失并不在意他的言论,反而神态无辜地歪头反问他,“你不是说过自己很厉害吗?”
又是这句熟悉的话,他简直怀疑沈莫失是在故意逗他玩。
彩玉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您……这毕竟是领主,以我的能力实在无法做到。”
沈莫失漫不经心地眯起眼回他,“如果你自己就能做到这件事的话,那我和克拉法跟过来是为了做些什么呢?”
话音落下,沈莫失抬眸去看为她们望风的克拉芙季雅。
克拉芙季雅回她一个兴味盎然的微笑,语调里几乎带出血腥味来,“篡位这种事,我可是熟得很。”
通天代,战绩可查。
前任金钱豹领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沈莫失与她会心一笑,再转头去看彩玉,放缓了语调轻声道:“那么,你的意思呢?”
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彩玉,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在克拉芙季雅看来,现在的沈莫失简直就是只蛊惑人心的魔鬼。
不过,彩玉有些恍惚地紧紧盯着沈莫失的双眼,只觉得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又坚定。
……这是他的救世主。
仿佛是被沈莫失感染了一般,彩玉的眼中也逐渐染上了自信的神采。
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目光几乎是有些虔诚地注视着沈莫失,音量虽低却又坚决地表示说:“我会成为领主的。”
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沈莫失抬手抚上他的脑袋,嘴角微微上扬,“好孩子,这才对。”
见状,克拉芙季雅微不可查地嗤笑一声,暗戳戳把彩玉从威胁名单里划去了。
这人都快被沈莫失忽悠瘸了。
……
“斯哈斯哈……我开始后悔了。”
沈莫失端着碗,捏着筷,发着愣,生无可恋地说道。
“姐姐,喝点奶吧。”身旁的彩玉满脸关切地为她递上杯冰牛奶,用纸巾拭去她额头和鼻尖上的汗珠。
“谢谢。”沈莫失含糊地道谢后,一把接过牛奶,把脸埋进了杯子里。
对面的克拉芙季雅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弱啊?”
“咕噜咕噜。”沈莫失一边喝着一边甩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是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要和克拉芙季雅出来吃饭呢?
一口气喝完牛奶,沈莫失放下空了的饮料杯,大口喘着气,看着面前这红艳艳的一大锅,苦着脸吐了吐舌头。
又辣又烫的,完全吃不下去了。
考虑到陆岭的嘱咐,这次的宴会上,沈莫失什么吃的都没碰,任乌鸦有什么准备,只要她不接,就不可能会上当。
所以从宴会上出来后,被馋饿了的沈莫失就由着克拉芙季雅把她带进了一家火锅店里。
到这里都还算正常,只不过。
她就不该放任克拉芙季雅一个人去点餐的!
沈莫失吸了吸鼻子,感觉从舌尖到唇瓣都在跳踢踏舞,只能无奈地搁下碗筷,有气无力地告饶道。
“我不行了,给我再加份不辣的锅。”
说完还拿纸巾擦了擦眼角被辣出来的泪水。
克拉芙季雅砸吧嘴看着她通红的脸,怀疑地又从锅里捞了一口下肚。
她一边嚼吧嚼吧,一边疑惑道:“可我觉得一点都不辣啊?”
为了照顾沈莫失的口味,她还特意点了微辣来着的。
沈莫失神情扭曲,转头看向彩玉,“你也这么觉得吗?”
“诶?”
被突然点名的彩玉愣了愣,眼神有那么一瞬的飘忽,才张嘴想要回答沈莫失。
看着他的表情,沈莫失危险地眯起了眼,“好孩子不会对我撒谎。”
“对我来说还好。”彩玉迅速推翻了之前的打算,坦白答道,又为沈莫失满上了一杯牛奶。
“每个人的口味都是不一样的,姐姐不用那么介意这一点。”
沈莫失叹了口气,筋疲力尽地向后倒在了椅背上,摆摆手让两人继续吃别管她了,让她先缓缓再说。
说实话,吃辣蛮爽的,她也挺喜欢这种香辣又酥麻的感觉。
奈何是真的吃不惯。
沈莫失抚上自己已经变得又肿又烫的双唇,难得承认了克拉芙季雅对她的评价。
可恶啊,真是太菜了!她也想和克拉芙季雅一样大口干饭啊!
沈莫失又羡又妒地看着丝毫不受影响的克拉芙季雅,以及身旁面色毫无变化的彩玉。
直到店家又为她上了份清汤小锅,缓过来了的沈莫失才终于回到了她们的饭局里。
“说起来,刚才路边有家店,招牌上是不是有个太阳标记?”
其实不只是一家店带有这个标记。
沈莫失咬着筷子,突然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些个粉红色的小太阳。
那标记不大,一般都被画在招牌的角落里,不算显眼,不过太阳周边的光晕张牙舞爪地向外蔓延出去,又显得十分张扬。
沈莫失曾见过这个太阳标记的,她去鬃狮蜥领的时候,在列车上遇到过一位矮个子商人。
那位商人自称是做的石头生意,递给她的名片上,就有这个标识。
当时的她没在意,只以为是他自己的商标之类的,但现在看来却并不是,沈莫失就对此有些好奇起来了。
“那是什么意思?”沈莫失看向三人中唯一的“地头蛇”彩玉。
克拉芙季雅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也对彩玉投去疑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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