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莫失下蹲的动作,孔羽颈侧的羽毛受她衣摆带出的微风影响,一下下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沈莫失怔怔地看着她那双粉色的眼睛。
她其实还是挺喜欢她的这双眼睛的,像是粉宝石一样好看,可惜现在已经见不到丝毫光泽了。
“你喜欢她的眼睛?”克拉芙季雅从她身后探出头来,“要给你留下吗?”
克拉芙季雅总是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说些地狱话题,沈莫失被她打断了略有些惆怅的情绪,不由得掩面叹了口气,“不需要谢谢。”
“你既然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就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安置她吧。”
沈莫失伸出手覆上她的面部,在感受到那冰冷的温度时,手不自觉一颤,但随后还是动作平稳地为她合上了双眼。
这就是死亡。
她应敬畏死亡。
正如她应敬畏生命。
沈莫失撑着膝盖站起身,最后凝望了她一眼,再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虽然孔羽是来杀她的,但很奇特,她对她却无法产生什么恶感。
甚至正相反,她感谢孔羽,正是她警醒了自己,让她重新意识到死亡的可敬。
更重要的是,随着她的死亡,她拾回了对生命的敬畏之情。
她也没有想到,那些曾经迷惘地游荡在不同世界中的记忆,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她差点就要失去作为人活着的实感了。
沈莫失抬手拭去面上干涸的血迹,在手腕拂过耳畔时,隐约感受到了血液的鼓噪声。
“今天这个温泉真是白泡了,”沈莫失脚步不停,捏着自己隐约泛着暗红色的发尾对克拉芙季雅抱怨道,“居然连头发都沾到了。”
克拉芙季雅与沈莫失并排走着,闻言,她低头打量自己,由于刚才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行为,她的鳞片都有些沾灰了。
瞄了眼沈莫**上看着还有几分白净的浴袍,她一下揽住了她,亲亲密密地贴着她走,无所谓道:“那就再泡一次呗。”
“唉——”沈莫失耷拉着眉眼被她揽着往外走去,“跟你出来真是造孽啊。”
……
沈莫失后来又反思了很久,复盘她这一阵子做过的所有事,特别是回顾她与彩玉的相遇,和她们之间关系的转折点。
考虑到克拉芙季雅告诉她的情况,她本想着,彩玉会和她形成现在的相处模式,都要源于那此宴会花园里自己不当的选择。
因为她的选择,她和彩玉成为正常朋友的路线才被斩断了。
但仔细想想,其实在那之前就已经有些端倪了,那次谈话被称作最后一根稻草或许会更合适。
在驯鹿领的时候,彩玉刻意接近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完美,却被她直白地拆穿好几次,又被她逼着剖析自己的内心,这些事或许才是彩玉会这么信服她的引子。
而之后的情况就越发复杂了,他同时面临着克拉芙季雅的威胁,欺瞒乌楠的压力,照顾年幼妹弟的沉重负担,以及回到乌鸦领后,无处不在压迫着他的环境。
这一切都可能推了彩玉一把,甚至是陆岭对她过分的“救世主”宣传,也可能添了把火。
当时的彩玉虽然面上不显,但实际上的精神状况或许已经很糟糕了,偏偏是这种时候,又倒霉地遇上了她反常的状态。
所以这么一想,彩玉会和她成为这样的关系,居然还挺合理。
沈莫失懊恼地捂着头缩进了沙发里,但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彩玉就先兴冲冲地找上了门来。
“雕像?!”她怀里抱着抱枕,听完彩玉的想法后,惊诧地喊出声来。
彩玉坐在她一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沈莫失今天没有再摸摸他的耳朵了,但只要沈莫失在他身边,他就总是一派高兴的模样。
此时当然也一样,他欢快地晃了晃尾巴,重复道:“是呀,我想给您建个雕像,或许不止一个。”
沈莫失张着嘴,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这件事,良久,她才找回声音反问他,“你怎么、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彩玉红着脸,眸光真挚,“您对我、对狐狸领的大家做了多少事,我都是记着的,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您的事迹。”
在对抗乌楠的过程中,出面的大多是他和克拉芙季雅两人,或许还有不少人都不知道沈莫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彩玉怎么能忍得下这个?
“您是我们的救世主啊!”他抬手按在胸口,真情实感地感慨道。
他曾经向母神祈祷过那么多次,可都没有得到回应,是沈莫失真真正正地拯救了他,既然母神可以有雕像,那沈莫失怎么能没有?
沈莫失从喉咙眼里挤出一声细微的尖叫来,将整个脸都埋进了面前的抱枕里,发出一阵阵的哀嚎声。
天呐!为什么要让她面临这些!
“姐姐?!”彩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担忧道,“您身体不适吗?需要我去叫医生吗?”
他急得眼泪都要冒出来,手足无措地询问沈莫失的情况。
“不,不用了。”沈莫失红着眼抬起头来,看向额头冒汗的彩玉。
这倒霉孩子。
情况比她想象中的更糟糕,彩玉不仅是把她视为主人,更是把她当神看待了。
而她甚至无法谴责彩玉的这种态度,毕竟是她亲手扭曲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彩玉蹙起眉,局促不安地坐在原地,忐忑地看着沈莫失,“您到底是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是雕像?您不喜欢我就再不提了。”
看着他因为自己的一个小举动就焦虑到自我怀疑的模样,沈莫失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接着郑重地抬手按住了彩玉的肩膀。
“彩玉。”
彩玉敏锐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不由得绷紧了背回道:“我在。”
沈莫失尝试挽回她曾经做出的错误选择,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彩玉,你说的不对,我不是你的救世主,不过这不怪你,是我的错。”
她加重了按在彩玉肩上的力道,“你要知道,如果你没有改变的勇气,没有坚持不懈的努力,是谁都救不了你的。”
说到最后,沈莫失的眼神凝重而又坚定,“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真正救了你的是你自己。”
之前是为了推广紊乱症的治疗方法,而且沈莫失发现的时候,陆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她才默许了这些流言的发展。
可现在不一样了,三位领主都是自己人,还要搞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做什么?
所以个人崇拜什么的绝对禁止啊!
沈莫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彩玉,期望他能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如果不能一下子醒来的话,能削减一些自己对他的影响也是好的。
可彩玉怔怔地看着沈莫失,没有任何回应。
沈莫失甚至觉得他的呼吸声都消失了,犹豫片刻,她才动作小心地拍了拍彩玉的脸颊,“吸气。”
被她这么一提醒,彩玉才发现他眼前发黑不光是因为沈莫失的话,更是因为他快把自己憋得缺氧了。
他终于回过神来,胸口急速地上下起伏,发出老旧风箱般的喘息声。
这下轮到沈莫失担忧他了,她拍了拍彩玉的背安抚他,“没事吧?”
她是不是太着急了?正当沈莫失暗自懊悔的时候,彩玉突然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倒也不大哭大闹,就这么流着泪静静地看着沈莫失,开口时语调轻柔而又虚弱,“姐姐是不要我了吗?”
她这时候要是说不要,彩玉不会就这么厥过去吧?
沈莫失张了张口,斟酌许久才问道:“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抽过纸巾,帮彩玉擦去脸上的泪水,但是完全擦不干,彩玉抿着嘴,哭得越来越汹涌,开口时声音颤得厉害,“可姐姐都不愿意做我的救世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莫失微微蹙眉,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用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劝解他,“你看你现在都是领主了,不该再那么崇拜我了。”
说“崇拜”都算是好的了,沈莫失舌尖发苦。
彩玉取过她手上的纸巾,自己擦着脸上滑落的泪水,闻言,眸光轻柔地扫向沈莫失,嗓音低哑地问道:“姐姐怎么会这么想?是有谁说了些什么吗?”
沈莫失下意识想到克拉芙季雅此前的“狗”言“狗”语,这或许能用来说服彩玉也说不定。
打量着彩玉的神色,她犹豫地开口道:“说你是我的狗……之类的?”
“不觉得那些话很不好听吗?嗯?”
沈莫失下意识又想引导彩玉认同她的观点,随即又警醒过来,轻咳着掩饰道:“我的意思是,彩玉,我们以后做朋友好不好?朋友之间可不是这么相处的。”
她还记得彩玉最开始很想要和她做朋友的来着。
而彩玉听了沈莫失的建议,却并不似之前那般欣喜,看多了克拉芙季雅与沈莫失的相处,他现在当然也知道沈莫失与他之间的关系算不得是友情了。
可在友情这方面,他在沈莫失心中的地位怎么可能比得过克拉芙季雅她们?
当然是做狗最好啊!
沈莫失只有他一只狗啊!
这么想着,彩玉上身前倾凑近了沈莫失,坦率又认真地喊道:“不好!姐姐!我不要做姐姐的朋友,我就想当姐姐的狗!”
沈莫失与那群商人不同,正是因为沈莫失不把他当狗看,所以他才愿意给她当狗的。
彩玉眸光真挚,仔细观察着沈莫失的反应。
哮天犬吗?你是!
对面的沈莫失在听了彩玉的“豪言壮志”后,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可还没等她再想出什么劝解的办法来,彩玉就又嘤嘤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
音量虽小,听着却是撕心裂肺。
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沈莫失都想跟着他一块哭了,但还是唯恐他哭出什么毛病来,手忙脚乱地安抚他。
彩玉都崩溃成这样了,沈莫失的目的自然也无法达成,只能暂时搁下她们之前的话题,满脸担忧地告别了红着眼睛的彩玉后,继续一个人抓耳挠腮地想办法应对。
而与她抓狂的模样不同,一离开沈莫失的视线,彩玉脸上委委屈屈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
他攥紧了拳,手上尖利的指甲刻入掌心,带来细细密密的痛感,面上的神色几乎有几分扭曲,咬牙切齿地想着。
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在沈莫失面前说他坏话了啊!
他抬手抚上胸口,还能感受到心里源源不断冒出的后怕之意。
差点就要死掉了……
彩玉深呼吸,缓缓平复过于激动的心情,随即坚定地快步向前走。
是典礼上的那群人?
他本来还打算多留一阵子,等利用完了再扔的。
垃圾在家里堆久了果然会生虫。
他面色阴冷地做下了决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