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失盘腿坐在床上,将自己手头的五块碎片摆放在了面前,加上目前还在红雪与陆岭手上的两块,一共就是七块,她知道这就是所有的钥匙碎片了。
在从莫拉手上得到最后一块碎片后,沈莫失犹豫了好几天,虽然她知道自己应该尽早恢复完整的记忆,但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想法还是让她不由得选择了逃避。
事实早就发生了,她也早就猜到这背后的真相了,再怎么也不会更糟糕了不是吗?
她已经逃避得够久了。
这么想着,沈莫失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起来,终于同步了这最后一块碎片。
这是她最后缺失的一部分记忆了,很巧,也是关于她在失忆前最后一段旅程的记忆。
当时的她得到了一些与自己的本源记忆有关的线索,于是决定启程去追寻答案,可记忆在她出发前戛然而止,之后所有的探索内容都没有被记录在其中。
沈莫失垂下眼眸思索着,自她记忆完全空白地被巨人族救下,到这最后一段探索旅程,其中已经没有任何中断的记忆了。
她目前缺失的仅有两段记忆,一段是在巨人族之前,与她真正的本源有关的记忆,另一段就是有关这次探索的记忆。
而钥匙是在她失去本源记忆后才被她制作出来的,那就很明显了,那块从陆岭手上找回的空白记忆碎片中,原本寄存的正是这段与探索有关的记忆。
她的这两次失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涉及到了她的本源。
果然,是因为她真的在那次探索中找到了自己的本源记忆,甚至是自己的本源世界,所以才导致了她这一次的失忆吗?
沈莫失轻叹一口气,小声嘟囔着,“说什么‘本源记忆’,‘病毒记忆’才更恰当吧。”
任何接触到那一段“病毒”的个体,都被清除了所有记忆,这最后的一块碎片,彻底印证了沈莫失之前的猜想。
——有关她为什么会选择让自己的钥匙自我分解。
她现在已经十分肯定这件事就是自己做的了,而这只是为了保全她剩下的记忆罢了。
在生育中,如果预判之后可能会发生更为严重的损伤,就会考虑为产妇进行侧切,这是用一个较小的伤害,来避免更大的伤害。
同理,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她也必须在两个错误的选项中做出选择,以较小的损失,来避免更大的损失。
由于不明原因,任何涉及到她的本源的事物都成为了“病毒”般的存在,不被允许以任何方式记录下来。
所以当时的自己,在发觉脑内逐渐变得空白后,一定先是断开了钥匙的记忆同步功能,而在意识到为时已晚,钥匙里的记忆也开始被“病毒”消除时,才会选择分解钥匙。
这样至少能使未被“病毒”侵蚀到的那部分记忆保留下来,事实上,她也确实成功了,牺牲的只有那第四块碎片中的记忆。
再之后,就是再次穿越逃离那与本源有关的不明物,并在垃圾山上醒来的事了。
沈莫失眸光毫无焦距地注视着前方,大致理清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后,脑海中的问题却越来越多。
那导致自己的本源无法被记录下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自己最后又找到了什么?
在她还没有钥匙的时候,自己被清除过多少次记忆?被巨人族所救下的那次真的只是自己第一次失忆吗?
还有,如果与本源有关的事物,都是“病毒”,那她难道不该是个行走的“病毒”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保有对“沈莫失”这一存在的记忆呢?
她的这具身体难道不是自己的本源存在过的最好证明吗?
想到这里,沈莫失有些痛苦地合上眼,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不得不面对这让她逃避了许久的事实。
可如果不是呢……
当她受伤时,只需要精神力就可以恢复到最佳状态,完全不需要任何的愈合过程。
这与本世界的内力可是完全不同治愈模式,猎刀的身体是在她一步步的引导下才逐渐恢复过来的。
也就是说,她目前的身体是完全唯心的,这才是她必须维持住自己身为人活着的实感的原因。
如果某天的她,不再认为自己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类”时,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呢?
沈莫失不敢想象这一点,所以此前,她一直在暗示自己,以忽视她身上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为什么会这么做?
因为无知才是对心智最好的保护。
沈莫失有些疲乏地蜷缩在被子里,乌黑的长发如她混乱的思绪一般蔓延开去。
到底是某种存在消除了她的记忆,还是说,失忆也只不过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呢?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避免更大的伤害?
在自身不足以承受真相的情况下,遗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可怕。
沈莫失突然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不愿再想下去。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窗外突然传来充满活力的怒叱声。
沈莫失汗涔涔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虽然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不过她还没丧到连家门口的瓜都没兴趣吃的程度。
沈莫失一挥手收起碎片们,好奇地从床上下来,挪到阳台往下看,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她觉得这声音还有些耳熟。
待她看清楚楼下的一行人时,她就知道耳熟这一点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看着隔壁门口那只娇小的兔子,沈莫失不禁挑高了眉毛,这不是莫拉吗?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遇到她了。
而被她怒骂的另一边,沈莫失转头看去,豁,都是熟人啊,陆岭的下属们。
莫拉支棱着耳朵,气愤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之情,“你们那所谓的领主,就拿这种地方来敷衍我?”
而她身旁的保镖们也是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你们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让小姐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
小姐?
沈莫失不禁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真是难得听到这样的称呼,虽然她知道这大概率是翻译器的锅,不过实际含义肯定也很相近就是了。
这感觉,可以和她第一次听到钟欢被人称为少主时相比了。
再看向对面钟欢的下属们,只见她们正一脸为难地解释着什么,不过音量太轻了,沈莫失听不分明。
但莫拉她们说的那些也足够沈莫失了解情况了,看来莫拉那位姐姐的救援没那么快到,陆岭就暂时把这一行人安排在了这里。
和她离得这么近倒不算是巧合,毕竟她现在住的地方当初也是陆岭送给她的,沈莫失知道周围这一片其实都算是领主府名下的房产,被陆岭用来接待客人也很正常。
而看样子,莫拉并不满意这里的住宿条件,认为陆岭这是慢待了她。
听她这不可置信与愤怒的语气,沈莫失能感觉到,莫拉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被陆岭侮辱到了。
这让她不禁回头望向室内,陆岭的作风一向是朴素而务实的,连带着她的一帮下属们也是这么个做派。
理所当然的,下属们装修的房子也是如此,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都没有。
可这最多称得上一句简朴罢了,毕竟这些房产大多还是用来接待如沈莫失一般的贵客的,都是独栋带花园的小别墅,怎么都不可能和简陋搭得上边。
其他两个领地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垃圾星毕竟底蕴薄,即使是当初的乌楠,在沈莫失看来,也远远算不上有多么穷奢极欲。
更何况,她们一行这么多人,陆岭不至于只给她们安排了一栋房子,这都能算是慢待了吗?
沈莫失撑着栏杆看着底下的莫拉,对她的出身多少有了些猜测,也对,普通人家也不可能需要那么多保镖。
“这都是什么年代的审美啊,居然还有人会……真是过分!”
莫拉臭着脸上下打量着这里的环境,从脚下的石板路一直嫌弃到门框窗户的装饰上,然后就看到了探出头来吃瓜的沈莫失。
“好巧啊。”沈莫失笑嘻嘻地对着莫拉挥挥手。
见到她,莫拉的挑剔声瞬间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隔壁正向她招手的沈莫失。
这人谁啊?怎么好像和她很熟的样子?
一旁的保镖很是有眼色地在莫拉耳边嘀咕了几句,莫拉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是那个穷酸的可怜人啊,从长发换成了披肩发,她差点没认出来。
见她这么热情的样子,莫拉也勉强抬起手冲她挥了挥,说起来,这人虽然看着穷酸,但好像还是那个领主的贵客吧?
医院里的人总是喜欢谈论这人的事,她多少也听到了些,可这家伙居然也住在这个地方?
莫拉转头,狐疑地看向面露难色的领主府属员们,终于冷静了几分,又重新打量起安排给她的新住所。
她迟疑片刻,指着面前“穷酸的破房子”询问那属员,“你刚才说,这已经是你们这最好的地方了?”
见她终于愿意听解释了,领主府属员们大松一口气,“是的,我们真的没有刻意针对您的想法。”
“嗯……”莫拉纠结地皱起眉头,不发火的时候,她还是能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诚恳的。
虽然还是不太相信,这世界上真的还存在这么穷酸落后的地方,但想到刚才看到的沈莫失,她还是勉强信了这件事。
看来是她冤枉这群人了,莫拉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带头向对面的属员们鞠躬致歉,柔软的长耳朵随着她弯腰的动作耷拉片刻,又迅速支棱起来。
“是我这边的过错,误会各位了,真是对不起。”
莫拉身后身材高大的保镖们见状,便也整齐划一地向对面致歉,“对不起!”
“啊,不用这么,”对面的属员们被她们正式的态度惊了一下,也忙着道歉起来,“也是我们这边准备不周,实在是抱歉。”
莫拉面色沉静地回道:“不,是我这边失礼了,随后我会将赔礼送去给你们那位领主的,还有,这些小玩意儿请各位一定收下。”
保镖们像是变魔法一般掏出各类赔礼,上前不容拒绝地塞给了失措的一群属员们。
沈莫失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这场好戏,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看得她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在送走了那群属员后,莫拉才突然精神萎靡起来,她抬手将长长的耳朵扒拉下来贴在了脸侧,有些崩溃地喊道:“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小姐!”一旁的保镖们忙上前安抚她,“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及时承认是很有勇气的行为!大小姐一定会为您骄傲的。”
“真的吗?”莫拉满脸希冀地把耳朵从脸上拿开,抬头去看安慰她的保镖们。
——然后就看到了依旧在吃瓜的沈莫失。
“你怎么还在这啊?!”莫拉尖叫出声,毛发一下炸了开来,瞬间就顾不上为刚才的事情而尴尬了,她陷入了全新的尴尬事件中。
沈莫失趴在栏杆上,歪头思索片刻,才难掩笑意地回答道:“因为这是我家?”
叽!
莫拉顿时窘迫得一下从脖子红到耳朵,再不看沈莫失一眼,连蹦带跳地跑进了自己的新住所里。
保镖们茫然无措地对视着,又抬头看了眼沈莫失,才一个接一个地跟上了莫拉的脚步进屋去。
待看到她们都消失在自己眼前,沈莫失才捂着肚子靠着栏杆蹲下身来,肆无忌惮地发出大鹅般的笑声。
这可真是位有趣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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