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三月焦急地想上前相助,却被祭坛外突然现出的术法屏障弹开。
长剑刺入琼阿措的胸口,血腥气愈发浓郁,悬浮的定魂珠剧烈颤动,幽绿光芒渐渐转为赤红。下一刻,它骤然飞向琼阿措,迎着血腥气没入她的胸口中。
长剑被蓦地拉扯弹开,琼阿措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妖力在经脉中奔涌如江河。身上伤口迅速愈合,手臂灼痛,左臂内侧渐渐浮现出一道蝶状血色纹路,妖异又艳丽。
幻影的剑停在离她咽喉寸许的地方,再不能进。那张冰雪雕琢般的面容第一次出现裂痕,他怔怔看着已与琼阿措融为一体的定魂珠,手中长剑“当啷”落地。
“这是……”他声音微颤,伸手捂住了额头。
某种遥远的记忆在脑海深处翻涌,却又抓不住,碰不到。他试着问自己,他等待的是谁,他要守住的是什么,此刻他为什么而喜悦,又……为什么而悲伤。
他迷茫抬眼,看向了琼阿措。
心中有一道声音对他说,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人,是她。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触碰琼阿措的脸,却在半途停住。那张与卫昭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极复杂的表情——震惊、怀念、痛苦,喜悦,不安,最后只化为一声释然的叹息。
“原来……是你啊。”他轻声道,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中却含着无尽遗憾,“……你回来了。只是,我要走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开始渐渐变为透明,在她眼前如烟尘般,化为光点一点点消散。
“等等!不要!”琼阿措只觉得心脏骤然绞痛起来。她近乎本能,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光点,最后却只拥住一整怀冰凉的雾气。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琼阿措跪坐在地,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悲恸不已。
为什么会哭?她茫然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
洞窟外响起惊雷般的轰鸣,整座山巅开始震颤。三月反应过来,拽着琼阿措往外跑,祭坛彻底崩塌,洞壁上的镇妖符纹也尽数褪去。
琼阿措手臂内侧的血色蝶翼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喃喃道。
京都。南亭侯府。
昔日繁华景成了荒凉地。人人避之不及,片刻都不愿逗留。
卫昭站在灵堂外,看着满院白幡在秋风中翻卷。庭院中一两个仆人扫着地,默然无语。苏明璃跪在棺椁旁,身形消瘦,素白孝服衬得她像枝伶仃的白梅。
“多谢卫大人这些时日奔波。”她声音极轻,抬眸时眼尾泛红,“若不是有您帮忙,明璃一人也做不到这些。”
“节哀。”卫昭淡淡应道。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长乐公主携着卫瑾瑜踏入,身后跟着太子妃苏纨月。
长乐公主穿了素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风眸微挑,看向了交谈的两人。
“臣女参见公主,世子殿下。”苏明璃上前行礼,又看向苏纨月,眼眶微微泛红,“……太子妃。”
苏纨月一身素缟,鸦青长发松松挽起。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肤色浅淡如冬日残雪,整个人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像。
许是这些时日受惊了的缘故,眉眼间透着说不出的忧愁。纵然如此,也是个堪称绝色的美人。
苏纨月垂下眼眸,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抿着唇,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向苏明璃轻轻点了点头。
“苏小姐节哀。”长乐公主扫了眼桌案上的灵牌,漫不经心道,“不知这南亭侯平日里可有同人结仇?这灭门惨案,总该有个缘由。”
苏明璃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回殿下,父亲性子温和良善,从未与人结怨。许是那妖物太过凶残……”
卫瑾瑜闻言忽而笑了起来,向长乐公主附耳说了些什么。
长乐公主眉心微蹙,看向卫昭的眼神多了几分微妙,默了默,轻叹道:“罢了。说来本宫与南亭侯也算是故人,来,带本宫上柱香。”
灵堂烛火摇曳,卫瑾瑜同长乐公主接过苏明璃递来的香,向着灵位拜了拜,白烟萦绕,久久不散。
苏纨月垂眸立在阴影里,神情怔忡。卫昭冷眼瞧着她,眉心微蹙,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卫昭。”长乐公主突然开口,“听闻这案子陛下下旨让你和镇妖司中人一同负责?过了这么些时日,可有眉目了?”
卫昭拱手行礼,眉眼沉敛,冷淡道:“回殿下,臣等尚在查证。”
“哦?”卫瑾瑜轻笑一声,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卫昭,这么些天了,你还什么都没查到?莫不是,因为对这婚事不满,连带着查案也不肯尽心?”
灵堂内的空气骤然凝滞。苏明璃脸色一白,睫羽轻颤,垂下眼眸。
“世子慎言。”卫昭声音平静,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此案疑点重重,并非我不肯尽心,镇妖司尚在整理线索,也许不久便可查明。”
卫瑾瑜冷哼一声,不耐烦道:“说的倒是比唱的好听。”
长乐公主看向沉默半晌的苏纨月,微微皱眉道:“太子妃脸色怎么这般差,可是身子不适?”
苏纨月像是突然惊醒,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素绢帕子,眸光流转,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多谢公主关心,妾无事。”
“姐姐。”苏明璃突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父亲生前常和我说,最挂念的就是姐姐。如今他……他去了,姐姐不如也为他上柱香吧。”
苏纨月的身子晃了晃,嘴唇嗫嚅着,似是想推拒。苏明璃走上前想拉住她的衣袖,她却蓦得地甩开手,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喊叫道:“别碰我!”
苏明璃被她惊得往后退了几步,身子不稳,眼看要跌倒。卫瑾瑜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苏小姐,没事吧?”
衣袖滑落,一道浅绯色的伤痕从她手臂上显了出来。卫瑾瑜微微一怔,再看向她时,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苏明璃勉强地笑了笑,站定后,轻轻摇了摇头。
苏纨月呆呆看着她,眼眸无光,神色痛苦,忽而抽抽噎噎地落下泪来。
长乐公主拧眉道:“太子妃既然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宫歇息的好。这灵堂阴气重,莫要冲撞了。”
“是。” 苏纨月行了一礼,又看了眼苏明璃,跟着长乐公主一行人一同离去。
灵堂忽然安静下来。卫昭独自站在灵位前,目光落在香案上。
“卫大人?还有事吗?”苏明璃送完客,站在他身后轻声唤道。
卫昭并不答话,眼眸幽深,转过身反问道:“苏小姐与太子妃,姐妹情深?”
苏明璃的手交叠在身前,眼眸一黯:“姐姐十六岁入东宫,我们……已许久未见了。” 她抬起眼,眸中似有泪光闪动,“姐姐她这些年,也许过的并不好。”
卫昭眸光一凝:“苏小姐为何告诉我这些?”
“卫大人帮我良多,明璃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苏明璃望向门外渐暗的天色,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而且,妖物不除,我心中仍是害怕。”
一阵冷风穿堂而过,火光明明灭灭。
她福了福身:“天色已晚,大人也该回去了。这侯府……入夜后总有些不太平。”
卫昭颔首告辞,走出灵堂时回头望了一眼。苏明璃独自站在满堂白幡中,素白身影单薄地像一张纸人。
又过了几日,苏纨月病得厉害。自南亭侯府归来后便高烧不退。
太医来了几趟都查不出病因,只说性命无忧,但思虑过度,需要静养。来来回回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总不见效。
“姐姐向来体弱,这次家中突然……”苏明璃站在南亭侯府偏厅中,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眼中含泪,“这是我亲手做的茯苓糕,姐姐小时候最爱吃的。明璃如今有孝在身,不便去见她。能否请世子殿下代为转交?”
卫瑾瑜接过食盒,看着眼前温婉柔弱的女子,难得放软了语气:“苏小姐不必忧心,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可是……” 苏明璃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礼,“那就有劳世子了。”
“我会让母亲代为转交的。”卫瑾瑜点头应下,接过食盒,转身离去。
长乐公主近来心情不佳。从南亭侯府归来后,她已经三日未曾踏出寝殿一步。满殿侍女战战兢兢,生怕触了霉头。
“母亲。”卫瑾瑜不顾侍女阻拦,直接推门而入,“有件事求你。”
长乐公主斜倚在软榻上,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若是卫昭的事,免谈。”
“怎么会?是太子妃。”卫瑾瑜将食盒放在案上,“听说她病得厉害,苏小姐想托人给她送个食盒。母亲,您看……”
“你倒是会找人。”长乐公主瞟了他一眼,“你答应的,你自个儿去送。”
卫瑾瑜默默张大了嘴:“母亲……您是想让我半夜翻东宫的墙吗?”
长乐公主:“呵。”
东宫寝殿药香缭绕。
苏纨月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手指无意识地抓着锦被。梦中一双双嫌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用尽了各种恶毒词句在谩骂。
“娘娘?”侍女在帐外轻声唤道,“长乐公主来看您了。”
苏纨月仓皇拭去额角冷汗。床边铜镜中映出一张憔悴的脸,眼下乌青愈发明显。她匆匆取过妆盒抿了点胭脂,勉强遮住了苍白的唇色。
“请公主进来吧。”
长乐公主掀开纱帐,看向苏纨月时只觉得心中一惊。距上次分别不过短短几日,太子妃如今却形销骨立,乌发散乱如蓬草,哪还有昔日半分风采。
长乐公主定了定心神,微微挑眉道:“本宫受人所托,给太子妃带了茯苓糕。你可要尝尝?”
“劳公主挂念。”苏纨月勉强笑笑,“只是妾如今没什么胃口,还是先放着吧。”
长乐公主点点头,打量着殿中陈设,一时不再言语。
苏纨月对着铜镜发呆,额间滚烫,脑海中一时清明一时糊涂。
某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盯着铜镜,忽而缓缓转头,目光空洞地望着长乐公主,轻笑道:“公主可曾见过……会吃人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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