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结万千4

聂常弋点头:“挺巧的。”倪澄杳担的已经够重,他并不想在这时候谈“过往”给他施压。

而倪澄杳应该也是听出他并不想聊这个话题,眨眨眼睛没再说。

夏向奇用眼神对聂常弋表达了深深的鄙夷,改谈别的。

“刚不是有俩大学生送医院来了吗,其中有个病人胳膊骨折,白着脸忍痛一声不吭,手术给他接完了,护士说‘放气’,他忽然开始叫唤了‘我才刚上大学,还很年轻啊,可不可以不要放弃我’。”

倪澄杳没get到这其中的笑点,尴尬地陪笑两声,夏向奇冲聂常弋一昂头,手指在键盘上盲打。

聂常弋收到信息一看,“看吧就说你两肯定没共同语言”。他顺手把这条删了。

零零碎碎又聊了会儿,指纹锁滴地一声,廖绪清他们回来了。

廖雨刚才气难平,是被廖绪清硬拖出去的,现在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她的脸色恢复如常,仿佛此前什么都没发生。

她朝聂常弋和夏向奇笑了笑,又对倪澄杳招手。

倪澄杳揉着眼睛,慢吞吞蹭过去:“什么啊?”

廖雨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是姐姐不好,过界了,可以原谅我吗?”

倪澄杳咬住下唇。

“需要被道歉的根本不是我。”

“——我也会跟聂医生道歉。”她走近聂常弋,语气和缓地说,“澄杳说得对,是我们过分了,抱歉。”

聂常弋缓缓道:“其实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

闻言,廖绪清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小雨,我们去看看餐准备得怎么样了,顺便把东西拿过去。”

夏向奇对这场面感到迷惑,见两人又出了门,就将怀疑的视线集中到倪澄杳身上。

“这咋了?”

倪澄杳有些心虚,耳朵微微泛红:“刚才我跟姐姐吵架了。”

“吵架了,她觉得你有道理,就立刻道歉了?澄杳,你家家庭氛围挺阳间的。”夏向奇感慨。

“‘阳间’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挺健康和谐,有事及时沟通。”他煞有介事地评断,“你打小应该从没碰到过什么家庭问题吧?”

“也不是。“倪澄杳很实在地回答,“我爸妈关系很扭曲的,所以小时候我不太开心。对了,还有奶奶——她不喜欢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她出去搓麻将,自己坐一辆车,叫另一辆车也跟着她走……”

也许意识到这些内容很私人,他的话戛然而止。夏向奇却还要问:“为什么?”

“嗯……可能是有别的客人要接吧……”他急急忙忙往外走,“我也去看一下。”

一听就是随口编的。

聂常弋把乱七八糟的食物都收进餐盘,替倪澄杳提前撤干净桌子,问夏向奇:“你今天来查户口的?”

“不识好人心啊,这都是替你打探的,怎样的家庭关系就会塑造怎样的情感类型,就要采用不同的方式追求。”夏向奇嚼着肉干含糊道,“都是有心理学研究的——你这种变异的不能套,普通人可以。”

“师兄,谢谢你的好意。”聂常弋叹气,“但他心里什么都知道,这些没用。”

*

因为双方都比较收敛,这顿晚餐吃得勉强算宾主尽欢。

十一点零七分,聂常弋看着夏向奇的车驶出小区,折返回去。

路过楼下的公共花园,石桌边的草坪上坐着个孤零零的影子。

是倪澄杳抱着狗,一动不动坐在那儿。

十二月了,夜露已经很重,气温又低,铺着野餐垫也凉,倪澄杳紧紧搂着小狗,有点相依为命的架势。

聂常弋走到他边上,小狗立刻挣着从他怀里跳出来,往脚边拱。一伸手,聂常弋就把它捞了起来。

“怎么自己坐在这儿?”

“不想回家。”

廖绪清送廖雨去酒店了,家里只有他和还没收拾的餐桌。

“我讨厌结束之后的空虚。”他说。

“聂医生,刚才说奶奶的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完吗?”

聂常弋没有对他漫无边际发散的思维发表什么意见,耐心地顺着问道:“为什么?”

“那天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发着烧躺在床上,是哥哥来找我的时候发现,叫来了医生,不然我那时候可能就烧成小傻子了。

“后来他还选在爷爷和股东们开会的时候,把我背了进去。我不喜欢奶奶。”

倪澄杳吸吸鼻子,“再后来奶奶去世了,我的生活就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了。其实聂医生,你真的了解我吗?也许你知道更多的我之后,就不会喜欢我了。”

聂常弋专心地看着他:“我愿意听,你愿意说一说吗。”

倪澄杳收紧了围巾,避开他的视线,仰起脑袋望着夜空。

“可以啊,但是说什么呢——“

“随便说说,你喜欢的东西,你上学时候的故事,都可以。”

“小时候妈妈也会让我学这学那,但是长大一点,他们各自有生活重心了,所以就把我送去E国上寄宿中学。我特别讨厌学校的天气,连夏天都好像在七月的某个清晨开始,然后那天吃过午餐就结束,所以我总是偷偷摸摸回去。花一大笔路费,回去了什么都不干,也不回家里,就自己在河边晒太阳,看沿着堤岸跑步的人和狗狗,猜他们有着怎样的生活,再溜回学校。

“后来我考了西海岸的大学。那时候听他们的要求选了金融,读了半年就受不了退学,第二年申请上了哥哥家附近的学校,就搬去跟他一块儿住。其实我也讨厌大部分A国人那种事不关己的优越感,尤其讨厌‘why so serious’这样的质问,不管对感情也好、生活也罢,假如可以,谁不想轻拿轻放呢?他们总是很自信——甚至是自大——地用一种往下的视线去judge别人。

“‘no offence’就好像是一块免死金牌,仿佛先说了这个,后面什么冒犯的话都有理了一样,多烦人呀。中学报名时,虽然爸爸妈妈已经帮我拿到入学资格了,但是还是要走过场去面试,然后每次面试组的那些人,主任啊,校董啊,老是喜欢问我,为什么我选择了中国国籍,为什么不入某某国家的国籍。我自己的事,为什么总要跟他们谈啊。其实多简单嘛,不管再有钱,不管生活方式和思维习惯多么接近,但他们永远不把我们当自己人,我们本来也不想和他们当自己人,就这样而已。——我本来一直都这么想,可是,回国之后我才发现,归属感这个东西,只来自一个人的心的思考方式,不看地方,不看肤色,不看社会角色或者地位,没有就是没有,去哪儿都没用。

倪澄杳转脸对他粲然一笑。

“你看嘛,其实我常常觉得很多事很烦,心里有很多负面情绪,时不时产生不配得感和孤独感,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我肯定没有你想象的好,所以我偶尔也在想啊,聂医生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夜色盖住了他的大部分情绪,聂常弋终于伸出手,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碰,很快又收回。

微微濡湿。

倪澄杳轻盈的外表下,有一颗异常柔软但也异常沉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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