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苏走后十五分钟,聂常弋还没回来,倪澄杳就撑着手看那两未来的医生吃东西,搞得人家都不好意思起来。
“小同志,我们吃相是丑陋了点,但也不至于一直盯着吧。”
倪澄杳连忙转开脸:“对不起。”
“哎,也别那么生疏啊,你是我师兄朋友,就是我朋友。”他说,“我康之衢,他段阑,你呢?还不知道你叫啥。”
“我叫倪澄杳,倪是……”倪澄杳卡壳了。
以他有限的中文造诣,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倪能组个什么词。
段阑咽下嘴里的东西:“端倪的倪?”
“对对,端倪的倪,澄杳是澄澈和‘杳杳钟声晚’里的那两个字。”
康之衢点头:“有内涵啊。你自己取的中文名?”
倪澄杳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他便换了个问题:“小倪,你是有一点混血吧?有几分之几的外国血统?”
倪澄杳认真算了会儿,最终宣布放弃。
“我也算不出来。我爷爷的爷爷是法国人,我外婆是出生在苏里南的荷兰人,可她是华裔,外公的爸爸也就是我曾外公是意大利裔……”
“妈呀,这也太复杂了。”
“是吧,根本没办法算——但我是中国国籍哦。”
灵光一闪,倪澄杳后知后觉懂了康之衢刚才的话。
“我的中文名是出生的时候,外公外婆取的。”他说。
段阑插嘴问:“你们全家都是中国国籍?”
“我妈妈不是,我大哥和他妈妈——也就是我继母——也不是,他们是摩纳哥人。”
“摩纳哥?非洲那个?”
“那是摩洛哥吧。”段阑说,“摩纳哥是法国里面那个,开赌场和跑赛车的。”
康之衢哦了声,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拍了下脑袋。
“我说总觉得哪不对劲,你哥,那肯定比你年纪大吧,怎么后来他妈妈会是你继母?难道是复婚?”
段阑在背后冲他挤眉,他很快也反应过来这有点揭人家家丑的意思,扯开话题。
“都说隔得越远的基因越容易混出美女帅哥,真有点道理。我一般不随便夸男人长相,但你长得真是这个。”他举起拇指。
倪澄杳倒不很在意:他爸爸妈妈全是惯性出轨的人,跟他说是“开放式婚姻”。
开放不开放是他们的自由,只是对孩子并不公平,倪澄杳小时候还会偷偷伤心,现在早无所谓了。
他坦然地接受了康之衢的夸奖:“谢谢你。”
康之衢和段阑还是研究生,比倪澄杳也大不了多少,三个人性格又都外向,聊了会儿就熟了,互加了微信,甚至约好有空一起去吃火锅。
倪澄杳相当兴奋:“没吃过最原汁原味的正宗火锅呢!”
聂常弋进门,好巧不巧就听见康之衢正在夸海口。
“等着,哥下回带你去,不好吃,宝贵双手任你打折。”
于是聂常弋平静地打断他:“夜班早就开始了。”
康之衢瞬间正色:“懂了师兄,进入玄学时段,不吉利的话绝不再提。”
倪澄杳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段阑说:“可以不信,不可鄙视。”
“没有没有,我尊重一切信仰。”
康之衢佯装惊奇:“小倪,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挺会阴阳怪气啊。”
回到聂常弋办公室,倪澄杳问他:“你真的爱吃蒸饺吗?还是也为了玄学?”
聂常弋并不回答:“杨静苏跟你说的?”
“是啊,你们好有意思——啊对了,我已经跟静苏姐说明事实并道歉了。她可能有点生气,不理我了,唉。”
“不至于。”
倪澄杳其实也不是很在意,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惊觉已经近十一点。
“我要回去了,哥哥睡觉后小狗没人照顾,十二点还得喝一顿奶。”
聂常弋筷子一顿:“回吧,路上小心。”
“没事的,我打车,外面太太太热了,希望司机们不要再取消我的订单。”
医院和小区直线距离只有五百米,道路距离不到一公里,司机来的路可能都比送他的路长,确实不愿意接。
聂常弋思索片刻,翻出抽屉里的折扇。
这扇子是前几天一个病人的孙女给他的,主题乐园的周边扇子,设计挺可爱,她送时依依不舍,可聂常弋说让她自己留着,她又哭,硬是往聂常弋手里塞。
“喔,Titch!”倪澄杳接过去的时候很开心,“我最喜欢~”
聂常弋对这些不熟:“它叫Titch?”
倪澄杳说对啊:“它是博士给她女儿创造的little monster,就像Stitch啊,你没发现名字都是盗版吗哈哈哈。电影马上要上映了,我要去看。”
说完,他又小小惊呼一声。
“打到车啦,我真的走了,拜。”
约三分钟后,聂常弋自窗户往下望,看到他走出了大楼,才转身去倒水。
*
一般来说,跟医生约吃饭完全是个伪命题。
哪怕人全都坐在饭桌边了,饭局也不一定就能顺利展开,毕竟对方随时随地可能被喊走。
不过倪澄杳大约确实比较欧,上个月康之衢帮科里另一位师兄值了两晚班,那哥们星期五晚上和老婆吵架,放话说这周末就住医院了,于是周日,常常需要7×24on call的康之衢居然有了假。
他立即履行承诺,说要带倪澄杳去吃——他原话是“本市最好的”——火锅。
康之衢那么热情殷勤也是有原因的。
当地口味不爱麻和辣,而他极度嗜辣,找同事出去吃鸳鸯锅,他们个个对他敬谢不敏,说那个辣汤一沸,飘起来呛鼻子辣眼睛;搁朋友里找火锅搭子吧,就医生这神出鬼没的时间表,他怕鸽子放太多,把朋友都给扇散了。总之半年来,休息日挤了又挤,也不过吃了两次。
这回逮着个丝毫不明情况的倪澄杳,机会难得,康之衢决定退到底线,点鸳鸯锅的同时,辣的半边也只要中辣。
这总不会热气辣眼了吧!
倪澄杳对这一切自然没数,周日傍晚去赴约,等电梯时恰巧遇上聂常弋,他还兴致勃勃地说:“康之衢真有行动力,说话好算话,原来以为只是客套呢。”
聂常弋问他:“准备吃什么?”
“火焰山。我做好攻略了。”倪澄杳刷着app,“招牌菜和特色菜全都要。”
“新天地那家?”
倪澄杳连连点头:“对!而且我还想试试坐公交车!”
以餐饮店名称的标准而言,火焰山听起来相当险恶,倪澄杳却一点不担心。
“我以前也常吃辣火锅的,只是那些肯定没有那么正宗哇。而且,我还得过全市的吃辣冠军,吃的是变态辣墨西哥鸡翅,一万Scoville单位的辣椒。”
他嘴唇一抿,酒窝旋得更深,得意道,“easy-peasy。”
他都这样说了,聂常弋也不好继续给人泼冷水,想了想,道:“这个点公交不好坐,你可能会迟到。”
倪澄杳瞬间忧心了:“会塞很久车吗?”
“乘客多,急刹车也多。”
“那乘客就会像无规律的节拍器那样。”他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哈哈直笑。
笑了会儿看聂常弋毫无反应,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补充,“就是以脚为支点前前后后摆动——哎,大家都说我笑点很奇怪。”
“没什么奇怪不奇怪,好不好笑很主观一件事。”
倪澄杳慨叹:“你真好,要是小的时候有你做我同学该多棒。”
这个“好”只是指与mean相反的nice,一种纯粹的有感而发,并不需要人回应,所以聂常弋没接话。
倪澄杳便又问:“你拿的这个圆盘是什么?”
“扫地机器人坏了,拿去新天地旁边的专卖店修。”
倪澄杳很好奇:“那种会自己回港充电的扫地机器人吗?好不好用?”
聂常弋说还可以。
电梯到了一楼,倪澄杳先走出去,见聂常弋没动,赶紧按住开门键。
“你不来啊?”
“我去地下车库。”
他有些困惑:“不是说会堵车么?”
“公交车基本走最堵的路,自己开车可以避开。”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你开车慢一点。”
这时候他偏偏不自来熟了。
聂常弋接手按住里侧的开门键:“顺路,一块儿走吧。”
倪澄杳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看微信上康之衢发来的“我快到了!!!”,思索片刻,对聂常弋露出个笑脸,走回电梯内。
“麻烦啦。”
这小区的地下车库挺绕,维护得也不好,一进去,迎面就闻到股淡淡的异味。
聂常弋想到倪澄杳靠近垃圾堆时的表现,转头去看他。
他果然微翕鼻翼,忍耐地皱起眉。
忍到上了车,他才深深吸了口气,对聂常弋说:“你真有品位,我也喜欢沃尔沃。”
一句话不仅夸人,还要捎带脚夸下自己。聂常弋心里笑了一声,问他为什么。
“不知道呀,就是没来由地喜欢。你才是车主,应该问你才对啊。”
“安全吧。他们急诊抢救的经验。”
“那好像是挺有说服力的——你选的香氛也好闻,是什么牌子?
“灵感的,《美丽的黄昏》。”
“哇!”
倪澄杳又惊又喜。
“我最喜欢的钢琴小品就是《美丽的黄昏》!居然有同名香氛?”
“不是香薰,就是一款香水,车上用了扩香石。”
倪澄杳点点那只石膏做的砍树兔子,思路天马行空。
“扩香石是这个吗?为什么兔子要砍树?难道因为吴刚也当上了资本家,自己不干活,只雇兔子帮忙?”
“那就不知道了。”聂常弋简单回答完,往导航里输入新天地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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