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窒息

甫一出帐,银画便在沈雍面前跪了下来。

“请王上恕罪,公主她,从前也总是这幅没有魂的样子。”

“您吩咐奴婢试探公主是否真的记忆缺失,但无论奴婢如何说起往事,公主都兴致缺缺,丝毫不搭话,奴婢实在试探不出来,还请王上多给奴婢一些时日。”

语毕,银画朝沈雍重重磕一个头。

沈雍沉吟,又问她:“那她从前会千方百计寻死吗?”

银画一惊,猛地抬头。

“怎会...?”

心下一沉,沈雍不由得紧了紧下颌。

“她方才要往悬崖下跳。”

银画怔愣片刻,突然想起了一个场景。

“说起来...昭月殿的庭院中,有一棵很高的银杏树。公主自小习舞,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很高的树枝上去。”

“奴婢们每次发现都惊慌不已,可无论怎么焦急劝告,公主都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抬头望着天。”

“有好几次奴婢都感觉殿下似乎要乘风而去,但殿下在上面待够了又总会自己下来。”

银画小心翼翼地看向沈雍,“奴婢不知......”

沈雍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分打断了她。

“你觉得她以前的生活如何?”

银画饶是再沉稳,此刻也有些稳不住心神,为难地看向沈雍,“王,王上...”

“不必多虑,如实道来,越朝已经亡了。”

可到底她还是不好太直白地评价主子,开口十分含蓄。

“奴婢,奴婢觉得,殿下她,虽然锦衣玉食,但也许过得不太开心...”

“为何?”

“因为......”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范卢风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不耐地问。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沈雍朝银画使了个眼色,银画顿时松了口气从地上起身。

“进去瞧瞧她。”

范卢风无言以对,“你又开始折磨她了?”

沈雍不说话,率先朝里走去,却猛地停住脚步,又在差点撞到鼻子的范卢风大骂之前飞驰而入。

“你......啊!?”

视线失去阻隔,看清沈雍为何飞奔时,跟在后面的范卢风不禁发出一声惊叫。

“我的老天爷呀,这又是怎的了!”

沈雍没有理会他,脸色极差,正在将柳忆春涨红的脑袋从带子里解救出来——

不过与银画谈话的片刻功夫,她竟拿了腰带在床头打死结,将脑袋伸进去后试图用上半身重量把自己勒死!

能看出来,她在窒息的过程中也极为痛苦,床沿尽是抓痕,甲缝里也都是木屑。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想过要将自己解救出来。

银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便扑到柳忆春身边压抑地哭了出来。

她无措地看向沈雍,只见他面色紧绷地朝范卢风吼。

“还愣着干什么!”

范卢风也脸色极差,这个公主,怎么还在寻死啊......

他快步上前,检查柳忆春的情况,一早被叫起来的起床气一扫而空。

“还好,还活着......”

然而青紫红肿的勒痕横亘在雪白玉颈中央,触目惊心。

范卢风连忙为她把脉。

片刻后,他眉头紧皱,“人倒还好,不过......方才发生了什么?”

沈雍回视,“怎么说?”

“她似乎有剧烈的情绪起伏,以至于心神受损,神志恍惚,也许,寻死的动作也正是出于此。”

沈雍十分困惑,“可方才并未发生任何特殊的事情。”

“我们一同去背后的栖云山,不过比前几日走得远了些,何至于此?”

范卢风也无法断言个中原因,叹了口气为柳忆春配药。

“半边身子的重量始终比不过整个身子,夫人脖子上的勒痕没有上次严重,应当没有伤到内里,若是能正常吃饭说话就不要再喝药了,用这个药膏就行。”

“至于别的,我可就医不了了。”

银画比卫大娘会伺候人得多,已打来一盆清水为柳忆春洁面擦手。

动作间,她发现柳忆春发间一小片白色花瓣,细细嗅来,似乎是梨花的味道。

想到什么,她当即愣在原地。

范卢风走后,帐内只剩下沈雍。

他见银画对着指尖的小块白色发愣,不由出声询问。

“可有异样?”

银画被他的询问一惊,朝沈雍落座的案边跪去,迟疑地问:

“不知方才......王上可是和公主去看了梨花?”

沈雍垂下眼睫思索片刻,“那片山头确有一大片梨树,如何?”

“公主她,不知为何,好像闻不得这梨花香,宫里种了梨花的地方,殿下她每次都会绕开,就连殿下的母妃胡贵嫔娘娘在寝宫里熏了玉梨香,殿下也都不愿踏足半步。”

一道沉沉的目光扫向银画,“为何?”

她将头埋得更低,“奴婢不知......在六年前殿下得以单独居住昭月殿时,似乎就是如此了,再往前的事情,奴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气氛有片刻凝滞,沈雍又问:“她与胡贵嫔之间的关系如何?”

银画不敢放松,“殿下与娘娘母女情深,关系极好,每次得了赏赐都会拿去孝敬娘娘,娘娘也经常来与殿下说些体己话。”

“胡贵嫔很爱玉梨香吗?”

“是呢,娘娘几乎常年熏这款香,连带着身边的衣物首饰都会染上一股淡淡的梨花清香。”

沈雍更具压迫感的声线传来,“公主恨梨香,恨到想去死,胡妃爱梨香,爱到每日熏,偏偏母女二人感情极好、时常会面,不矛盾吗?”

银画猛地一愣,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可做下人的一向不能打探主子的私事,她向来明哲保身,自然也从未有过多余心思。

此刻经沈雍点出来,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其中的怪异之处。

银画慌乱地看了沈雍一眼,被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吓得连忙磕头。

“王上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沈雍也不认为旧朝都亡了她还有什么撒谎的必要,便继续问她:

“公主被赐昭月殿之前,可是与胡妃同住?”

银画的语气明显加快了些,“正是正是。”

“可认识当时服侍的宫人?”

银画绞尽脑汁,“嗯......娘娘身边的张嬷嬷是一直服侍的,至于别的,也许有些宫女到了年岁便被放出宫了。”

帐中再次安静下来,银画心中忐忑,不知自己的回答能否让这尊杀神满意。

逃出宫那日,城楼上数十个摇晃的头颅仍在她脑海里回放不休,无人不惧怕这位手段狠辣的征服者,她也不例外。

她本以为可以彻底逃离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没想到兜兜转转又被抓到了公主身边。

她的公主啊,怎么短短时间不见就成了这幅伤痕累累的样子,看起来居然比以前更糟。

紧绷的氛围仍蔓延着,她总觉得,如今的处境比在宫内还要可怕,这位王上一个不高兴恐怕真的会把她也砍了。

就在她忐忑得不由自主匍匐在地时,沈雍终于开口。

“下去将她厌恶的东西列个单子出来。”

银画提着的一口气猛地一松,“谢王上。”

她离开后,沈雍独自在案前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走向柳忆春的床榻。

这是第几次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庞。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一同袭来的还有强烈的不安。

范卢风说得的确不错,他一点也不了解懿春公主。

他不了解她的悲喜,也对她如何成为今日的她一无所知。

现在,她的过去开始一点点被揭开,他却有些不敢看了。

他有些怕,最终的结果恐怕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那样。

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甚至想要用军功换得赐婚的倩影,到头来只是一个精心营造的幻影吗?

一个对疼痛容忍程度如此之高的纤弱女子,真的曾受尽宠爱吗?

一位总是消极度日的公主,真的会为了一己私心主动去谋害毫无交集的前朝重臣吗?

若说之前她的主动求死可以解释为怕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可以说照顾有加,就连那日她踩着他的伤口挑衅,他也只是略施小惩罢了——

何至于让她再度主动求死?

事已至此,沈雍不得不承认,也许,她的求死之心从未因他而起,她只是,自己想死而已。

沈雍一言不发地净手,拿起桌上的药膏为她脖颈上药。

片刻后,又轻轻解开她的腰带,褪开上衣,为那日被他打伤的左肩上药。

伤口完整地显露在他眼前,他突然对自己所谓的“略施小惩”有些惭愧。

竟不知,常年习武的男子未收力气的一击,体现在娇弱的公主身上会如此叫人不忍直视。

他轻轻抬起她的肩头垫入被子,以便于上药。

眼前的一大片肌肤细腻顺滑,如上好的羊脂玉,唯独那一大片青紫红肿格外惹眼。

他自幼在边关长大,五年前被流放也吃尽苦头,对这样的打击伤再熟悉不过,处理起来很是熟练。

但他实在是想不通,她为何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伤成这幅样子,且不说动一下就会疼,她不但不给自己上药,还一连几日面不改色地被他拉去摘菜捡柴接受所谓的“惩罚”。

她难道感觉不到痛吗?

沈雍神游天外地想着,掌下的力道不自觉大了些,榻上之人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侧目望去,她不知何时竟已醒了,清浅的双眸与他对望,内里浓雾稍散。

红唇微启,声音嘶哑,出口却是:

“再用力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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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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