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秘密

沈雍的眉头忽地紧皱,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却只是抽回手,沉声问她:

“为什么跳崖?”

温热的大掌从肩头移开,凉意争先恐后涌来,柳忆春不满地皱皱眉,只得用自己的右手代替,握住受伤的地方用力收紧。

眼中瞬间涌上的水意将迷雾吹散更多,她的双眼一时间变得清亮无比。

沈雍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居然不仅不给自己上药,还做这种雪上加霜之事!

他连忙伸手去拉她的右手,却听见她破天荒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没有跳崖,我只是看见了仙宫,想进去看看。”

沈雍愣住,嗤笑一声,不顾她阻挠的力道,拉开了她的右手。转而将自己的手心搓热,往她已经抹了药膏的伤处继续轻轻揉按。

“那你为何上吊?”

她的眼里忽地盛满了疑惑,“我没有上吊,只是觉得窒息的感觉和今天闻到的一股气味很配。”

沈雍的动作蓦地止住,对上她天真的、坦然的视线,一时无言以对。

她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他问:“既然讨厌梨花香,为什么还要走近?”

柳忆春反应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是梨花的香味啊......”

沈雍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再开口时嗓音有些艰涩。

“可以给我讲讲以前在宫里的生活吗?”

柳忆春忽地笑了。

时辰尚早,投入帐中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衬得她肤色白得发光,头发黑得发亮,瞬间闪现的笑容虽然充满讥诮,仍是勾魂摄魄。

笑意渐收,她大胆地直视他,眼睛里像长了钩子,要将人的魂魄也勾进去。

“要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玩味的、蛊惑的语气,沙哑的、轻柔的声音。

沈雍直觉她说不出什么好话,却又忍不住要听。

动作渐渐停下,“说。”

柳忆春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俯身。

沈雍的脸色变得更臭,忽地伸手捏住她的双颊,眼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滑稽。

“不说算了。”

柳忆春又笑了,微微撑起身子,迅速揽住他的脖子,借着身体下坠的力道将他拉下,紧接着覆在他耳边轻声说:

“秘密怎么能大声说出来呢?”

沈雍浑身僵硬,整个身体都覆在她身上。

方才他一只手掐着她的脸颊,被她这么一拉,整个手臂横亘在他们的身体之间,小臂之下绵软的触感愈发清晰。

他从未和女子这般接近,心里既震惊又恼怒。

他们柳家皇室的女子都这般厚颜无耻吗?

她在耳畔说话带来的气流挑动着他脆弱的神经,他竟一时没有立刻推开她。

柳忆春心满意足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一种很干净清爽的、让她非常上头的、难以形容的香味。

她上次以为是他熏了香,但在军中不见得有这种闲情逸致。这次凑近了闻,她确定了,她喜欢的这股香气,是他的体香。

她居然喜欢他的体香。

简直难以置信。

沈雍听着耳畔的呼吸声,与方才背她下山时的动静如出一辙,自是明白了她在干什么。

“闻够了吗?不说我走了。”

柳忆春听着他冷冷的语调,又闷头笑了两声,随即又靠近了些,红唇开合时几乎要碰到他敏感的耳廓。

“其实,我不是公主。”

沈雍忽地撑坐起来,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面庞,似要看透她此刻的表情,撕碎她所有的伪装。

柳忆春唇角勾了勾,逐渐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直视他审视的目光。

“我说,我不是公主,所以你恨公主的那件事情、公主以前的生活,我一句都答不上来,你也不用再问。”

沈雍的目光紧紧攫住她,仍是觉得这个所谓的秘密十分荒谬。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不是公主,那你是谁?”

柳忆春微微偏头,暖阳从很远的地方落入眸中,目光则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吗?一个孤魂野鬼罢了。”

沈雍捏住她的下颌,要她与他直视,“鬼神之说,三岁小孩都不信,你又在逗弄我。”

柳忆春又扬起无害的笑,“怎么和你说实话反倒不信了呢?那个银画,是以前伺候公主的吧?你问问她不就知道我是不是赝品喽。”

无声对峙片刻,沈雍忽地发问:“那公主呢?”

“嗯......也许已经死了吧,不然怎么轮得到我附身呢?”

沈雍沉默了。

柳忆春继续说道:“所以我那天虽然想通过挑衅你让你一怒之下把我杀了,但其实也说的是真话——”

“公主死啦,你永远不可能听到她的忏悔啦。”

说道最后,她的语气又带上了一股天真的残忍。

似是说出这些话让她感到轻松,见他沉默,她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沈雍死死盯着她,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忆春心情很好,“你不是喜欢公主吗?难道能容忍一个霸占了她身体的女鬼吗?”

“找个术士来把我打散,或者给我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给这个身体留个全尸,说不定我走了以后,公主回来还能继续用呢。”

听到这,沈雍的眉头忽地放松,连嘴角都泛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

还是在寻死。

就因为他把她看得紧,就开始使这种歪门的招数了吗?

他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公主什么时候死的?”

柳忆春歪歪脑袋,“我哪知道。”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这总知道了吧。”

柳忆春想了想,“嗯......我睁眼的时候,周围很吵,血腥味很重,有把剑横在我脖子边,我不是很想活,就撞了上去,但是没有成功......”

“然后,我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地上被拖着走。”

“再后来,嗓子很痛、背上很痛、下面也很痛,我就看到了你......”

她掀起眼帘,伸手戳戳他,“这下你能分清楚了吧?”

“我是不是公主,你喜欢她,总能分辨出来吧?”

沈雍静静望着柳忆春,一脸纯真模样说出这番话的柳忆春,心里翻涌着千种情绪。

——他喜欢公主吗?

惊鸿一面,这样的喜欢过于浅薄。浅薄到他根本分不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分不出她究竟是公主还是所谓的孤魂野鬼。

——他该相信她的话吗?

一直以来愤愤不平的,他有好感的公主转手便加害沈家,且毫无悔恨之意。若按她的说法,也许公主后悔过,只不过他再也无从知晓罢了。

而她如果只是在诓骗他、愚弄他,那这样死不悔改的挑衅行为,合该受到他更猛烈的报复才对。

啧,好像不管结果如何,他想要的“加害者的忏悔”,似乎都得不到了。

——她又为何这般想死呢?

按照她所说,一个孤魂野鬼,莫名其妙地承受了他的满腔怒火,落下一身伤痛,不仅没有半分怨恨之情,还总是若有似无地对他展露出诸如厌烦、嫌弃等情绪。

厌烦他总是把她救回来、嫌弃他下手不够重?

世界上为何会有人这样想死?他这个从死人堆里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实在无法理解。

“那你是为何想死呢?孤魂野鬼姑娘。”他问了出来。

也许是他的表情过于认真,也许是他周身萦绕的寂寥过于浓重,柳忆春没有再以沉默面对这个问题。

但她也没有兴趣和他认真探讨,于是语气懒散道:

“人都死要死的,提前一点又怎么了?”

沈雍却很不满意,目光沉沉,不得到认真的回答誓不罢休的架势。

柳忆春见他这样,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他深邃的眼神里,不自觉地翻了个身,以侧面对他。

沉默片刻后,她缥缈的声音传来。

“人如果连自己的时间都完全无法掌控,那她究竟是一个空有人形的工具,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工具......又何谈生死呢?”

沈雍有些意外,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堂堂一国最受宠的公主,沦为身不由己的工具?”

空气沉默。

柳忆春没有搭话,只余肩头大片淤痕随着呼吸在他面前晃动。

沈雍居高临下拍拍她的脸颊,“你要是能拿出寻死的志气来,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更别说逃离那些试图掌控你的人了。”

柳忆春偏头避开他的手,还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算了,现代底层人的烦恼和这个封建特权阶层人说不明白!

唉,人类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物质极大丰富、没有压迫的**社会啊?

不想再和他搭话,柳忆春干脆闭上了眼。

她每次生气不满的时候,精致的小脸都会变得皱巴巴的。

每当这时,她整个人都会变得生动起来,总算是有些活人气。

很可爱,沈雍很爱看。

他轻轻勾唇,并不计较她的无礼行为,为她拉上敞开的衣领,重新系好腰带。

“老皇帝死了,你的母妃死了,还有谁能逼你做不愿做的事情?”

别的宽慰之语沈雍说不出,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没一会儿,那个叫银画的丫鬟便走了进来。

不出意料的话,她也将和之前的卫大娘一样,被勒令不准离开她一步。

真是个苦命的打工人啊。

柳忆春默默在心里叹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折腾这一早上耗掉了她大半的体力,再加上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柳忆春没有再用疼痛刺激自己,就这么放任意识沉睡过去。

-

沈雍几个大步便回到了不远处自己的主帐。

一道黑影掠过,木三出现在他面前。

“去找从前在公主母妃殿里服侍的宫人,再好好打听打听她母妃的为人事迹。”

“属下遵命!”

主帐的门帘晃动,帐内又只剩下沈雍一人。

他终究无法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公主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直觉与她母妃有脱不开的关系。

甚至,当年她出面为沈家谋逆作伪证、又在楚珣被无罪释放后被老皇帝赐婚这件事,也许也有那个胡贵嫔的手笔。

真相究竟如何呢?

就连公主本人,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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