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昭昭

“这么做,你不怕受到责罚吗?”

柳忆春毫无形象地蹲在灶旁,朝一旁同样蹲在地上的娃娃脸少年问道。

他一边利落地生火,一边腼腆地答:

“这会儿还早,不碍事的。”

紧接着,他将揣在怀里的油纸包拿出来,放到地上铺展开来,是各种各样的肉和菜。

地上那个简易小灶是他现挖的,此刻火已生好,铁釜、水壶等则散落在一旁。

柳忆春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感叹,古代可真是人均手作达人啊,干活都能被他们干得赏心悦目,像她这样的手残党,怕是饿死了也没法在野外做出一顿热乎饭来。

不过感慨之余,她也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她就不信她学不会做饭!

上次烧了伙食营的耻辱还未消散,这些日子每次去那里晃悠她都想要找机会一雪前耻。

可卫大娘防她防得紧,人家好歹也照顾了她那么长时间,她也不好让她太为难。

所幸,这个每次都笑眯眯与她搭话的小少年很有眼力见,这不就带她来“开小灶”了?

嘿嘿,这次就学一下熬粥,不涉及油那种危险物品,总不至于再失败了吧。

她柳忆春,从小到大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堆起来比她人还高的练习册都刷完了,一个体育菜鸡吭哧吭哧练下来都在体考拿满分。

她就不信了,小小做饭而已,还能难倒她?

摊子已经铺陈开,柳忆春跃跃欲试。

“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指导我,剩下的我来。”

少年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点了点头便退到一旁。

柳忆春的眼里亮晶晶的,盛着初夏清晨的日光,刚升起的火苗一同闪动在她眼底。

“那么,我现在该做什么?”

“先把粟米和水一起倒在铁釜里吧,然后把铁釜放到灶上。”

“好!”

柳忆春撸了撸袖子,照着他的指令做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铁釜装满水后还蛮重的,她废了不少力气才把它弄到灶上去,而令她傻眼的是,她好不容易放上去,结果放歪了......

少年想帮她扶正,却被她抬手制止。

“说了你不能动手了。”

少年的神色不复方才轻松,他没料到对于他们来说简单至极的操作,却能被她做得这么费劲。早知道,该叫她先把铁釜放灶上,再加水和粟米的......

她不能容忍一丁点不完美,来回调整了好一会儿才罢休。重新退到一旁时,鼻尖额上已渗出点点晶亮的汗。

做完一切,柳忆春心满意足地对着少年笑,“搞定!”

看着这张笑得明艳至极的脸,少年的笑容又不自觉回到了脸上。

“柳夫人很厉害!”

“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您可以唤属下小五。”

柳忆春疑惑,“大名呢?”

小五依旧笑眯眯的,“属下没有大名,只隐约记得从前似乎排行第五,所以就叫小五了。”

“嗯?那你的父母家人呢?”

小五偏头看她,“我没有家人,是四年前被王上顺手救回来的。”

“你今年多大?”

“应该有十四了。”

蹲久了腿有点麻,柳忆春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也站起来看看。”

小五依言行动。

柳忆春打量了一下,嗯,身高和她差不多,身板看起来还有些单薄,果然还是个小少年。

她不禁皱了皱眉,“年纪还这么小,怎么就跑来参军了?”

小五笑答:“是我要赖在这里的。王上救了我,我得报恩才行。”

柳忆春轻笑,“你这么弱,不怕死吗?”

听到这,小五愣了一下,刚想反驳什么,一旁的铁釜忽然发出突兀的刺啦声。

“快!把柴往外拨些,火得小一些才行。”

柳忆春猛地看向不停往外吐水的铁釜,手忙脚乱地找东西去拨柴火,活像只晕头转向的蜜蜂。

手残党终归是指望不上的,最后还是小五眼疾手快拿起根稍粗的木棍,才终于将火拨弄得小了些。

经此突变,柳忆春的脸色已不似最初那般昂扬。

厨房,果然还是去不掉“危险”这个标签。

感觉到她有些泄气,小五连声安慰她:“小问题,火已经弄小了,我们继续......”

见他说着说着突然定住,柳忆春有些担忧,“怎么了?”

小五正拿长勺搅拌,在碰到底部一层硬块时,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这种粟米遇水极易结在一起,熬之前得先搅匀才行,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在底部结块,又忘记和她交待了......

唉,还是怪他说得不够细,公主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细节呢?

小五抬头,与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对视,“没事,我是说我们继续等就行了。”

柳忆春怎么察觉不出来他情绪的变化,有些泄气,怎么熬个粥也这么难?不应该是煮一煮就可以了的东西吗?

“你别安慰我了,我是不是哪里没顾上?还能补救吗?”

小五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来。”

“不,说好的你只负责指导的。”

柳忆春说着,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长勺,学着他方才的动作搅和了一下,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搅开就行,是不是?”

小五点头,“嗯。”

柳忆春不再多说,认真干起活来。

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米,她还真就不信了。

她拿着长勺搅弄,用力刮起糊底的粟米,又将结块按在勺背与釜壁之间按压,试图将结块的米重新按开。

这个长勺也是金属制的,一直放在沸水里搅弄,热度不一会儿就传导到了手柄上。

但柳忆春是一旦开始认真做一件事情什么都可以忘记的人,她对自己被烫得发红的手指半点没有察觉,也没注意到被她弄得越来越歪的铁釜,仍在细致地搅弄粟米粥。

直到她想调整一下姿势,指尖骤然传来一阵剧痛,才让她猛地回神。

不回神还不要紧,她这一回神手中按压米块的力道就失了控,竟直接将铁釜掀翻了去。

沸水浇向燃烧着的干柴,小灶瞬间升起一股黑糊糊的浓烟。

嗤啦——

熏了柳忆春一脸。

然而更糟糕的是,她见着铁釜往一旁倒便下意识想扶,但伸出手了意识到,烫,不能用手碰。

一个迈步猛地止住,她的裙摆随着动作不小心扫到了灶膛里的火苗,好死不死烧了起来。

在柳忆春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来回用手扇时,小五率先注意到了她烧着的裙摆。

“柳夫人小心!别动!”

柳忆春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起一旁没用完的水往她裙摆泼去。

一阵凉意让她猛地回神,当真是,兵荒马乱。

......莫不是她天生就和厨房犯冲?

柳忆春正泄气,忽地听见外围一阵骚动。

“启禀王上——找到了!”

有士兵率先发现他们,朝外扬声唤道。

而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快速逼近,柳忆春一抬头就撞上了沈雍那双焦急中烧着怒火的眼。

嘶,怎么又是狼狈的时候被他抓个正着?

沈雍骇人的目光盯了她半晌,而后缓缓朝她身侧移去。

柳忆春怕他连累无辜,连忙一个跨步挡在了小五面前,脸上堆起了一个不甚走心的笑。

“王上,早呀。”

“你也来这边散心啊?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沈雍被迫重新将目光落到柳忆春身上,呵,这会儿知道称呼他王上了?

没有多说什么,他抬手一挥,身后的士兵便接连退了下去,只剩哆哆嗦嗦的银画。

柳忆春也发现了她,“银画,你怎么也在?”

银画都快哭出来了,见沈雍没拦,她快步扑到了柳忆春身边。

“公主啊,您怎么能抛下奴婢一个人乱走呢?找不到您,奴婢都快急死了!要不是刚好遇见了王上,遣了好多人来,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您。”

当然,中间沈雍那快要吃人的眼神,自然就略过不提了。

柳忆春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怕什么,王上的军营里还能有危险不成?”

银画腹诽,对于您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您自己啊......

但她不敢说出来。

还好,公主这次没有想不开。

她都怕死了,怕找到公主的时候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样的话她的脑袋肯定也得跟着落地了。

沈雍仍立在一旁,周身的低气压分毫未改,正低头睥着主动从柳忆春身后走出来朝他跪下的小五。

“私自带柳夫人外出,属下该罚。”小五恭声请罪。

柳忆春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连忙道:“我提出要他教我做饭的,要罚就罚我,你可别对小孩子那么苛刻啊。”

还知道他年纪尚轻,勾着半大少年为她做事,她就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吗?

沈雍眉头压得更低,没有理会柳忆春,垂首看向小五,“二十军棍。”

“属下领罚,谢王上开恩!”

说罢,他利落起身,离开时,不露痕迹地朝柳忆春抛了个安抚的眼神。

“......”

有点不爽。

小五主动带她来这里的没错,但她只是做个饭而已,有必要这么大阵仗吗?

想着,她快步走到沈雍面前,“凭什么啊?”

“你要是气我又浪费了食物,我可以和上次一样去摘菜捡柴啊,为什么要责罚其他人?”

沈雍垂眸看向身前气鼓鼓的人。

初夏的天,清晨还有些冷,她却穿得单薄,头发也随意束着,散在一侧胸前。

颊上雪白的肌肤有些泛红,还沾了不少黑灰,裙角湿漉漉的,都是烧焦的痕迹。

配上她这不服气的表情,活像只冬日里不知死活钻进灶膛取暖却被反烧了毛发的花猫。

他沉声开口,“军中升黑烟,依军法当斩,谁准你这么胡闹的?”

柳忆春瞬间反应过来,兴师问罪的表情僵在脸上。

空气有一瞬间的沉滞,再开口时她的气势也弱了下去,“那......现在怎么办?”

她可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命。

见她如此,沈雍心里倏地一松,还算是个拎得清的,没有在这种正事上与他无理取闹。

但接连发生的事情着实让他憋闷,于是他最终也没有给她好脸色,也没告诉她,大军驻扎此地已久,此地偏僻,就算暴露了踪迹也无所谓。

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沈雍沉声对她做出了最终审判。

“既然你整天没事做净想着闯祸,以后自己的衣物自己来洗。”

说着,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缩在后面的银画,惹得银画又一阵哆嗦,险些要跪下去。

目光收回,看向柳忆春怔愣的脸,他继续加码。

“若还不够消磨时间,本王的也都归你。不是喜欢抢我的衣服吗?正好,这下都是你的了。”

“???”

柳忆春满头问号,他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

让娇生惯养的公主洗双倍衣服?

她虽然不是真的公主,但也从小生活在一个有洗衣机的科技高度发展的社会里。

让她整天洗衣服,怎么不叫她去死了算了!

她震惊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沈雍,他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静静等她示弱。

但很快,柳忆春反应了过来,嗤笑一声,勾唇说出恶毒的话。

“在你军营里燃黑烟怎么了,我和你是一伙的吗?”

“还罚我洗衣服,沈雍你不会还没睡醒吧?”

接着,柳忆春上前一步,额头抵在他肩头,语气十足地轻佻:“洗衣服不可能,洗澡我倒可以考虑帮你哦。”十分清楚怎么能气死他。

果然,沈雍愣住。

似在消化她话语里的信息,他的面上逐渐泛起可疑的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

他的表情也很好地取悦了柳忆春,趁他还未反应过来,她心情很好地昂着头颅迈步与他擦身而过。

竟直接把他撞退了两步。

好一会儿,沈雍咬牙切齿地叫住嚣张的她——

“柳、昭、昭,你给我站住!”

天底下哪有这样蛮横轻浮的女子?

他生来不说高贵,好歹也是镇国公世子,从来没人敢这样下他脸子,更没人敢这样轻薄他,而这人居然还不止一次!

他自认为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脾性,在她这里简直被破了个彻底。

偏偏她还无所顾忌,甚至巴不得他把她弄死。

他并不喜欢如此被她玩弄,也不喜欢自己的情绪总因他人而失控。

——当真还要继续留着她?

看着前方依旧对他的命令恍若未闻的纤细身影,沈雍感觉脑子里似有火山喷薄,飞溅的岩浆灼烧得他脑瓜子生疼。

终于,他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快步往主帐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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