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畸变

第一印象很重要,方觉夏和宋致几乎是相看两厌,由此可以想象到今后的日子恐怕很难太平。

桌上的菜色勉强算是丰盛,有鱼有肉,王梅的手艺倒也巧,比起方家的厨娘竟不遑多让。方觉夏的筷子就没停下来过,他嘴巴又甜,一会儿夸这个,一会儿夸那个,好似在他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地方。王梅心中讶异方觉夏变化的同时,也对他的马屁十分受用。

王梅吃一点就饱了,但三个雄性生物的战斗力加起来不容小觑。宋光明食量大,两个小的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桌子饭菜风卷残云般被一扫而光。方觉夏悄悄打了个嗝,见舅妈开始收拾碗筷,便很是乖觉地说是要帮忙洗碗。

宋致正在用棉布擦拭自己的眼镜,闻言一声讥笑,对方觉夏的殷勤不屑至极。

王梅挡开方觉夏的手,道:“不用了,洗碗这种事,让你表哥来就行了。”

宋致:“……”

宋致在厨房里故意把碗洗得咣咣作响,王梅好像没听见似的,拉着方觉夏坐在沙发上唠家常。方觉夏时不时往厨房瞅一眼,好笑的同时又有些解气。

其实王梅和方觉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聊起来很是艰难,好在王梅很快吃药去了,方觉夏抓准时机开溜。方觉夏路过厨房门口时,宋致耳朵尖听见了脚步声,眼珠往后一撇,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

方觉夏脚步一顿,也不走了,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问:“什么事?”

宋致气冲冲,“我没叫你。”

“那你‘哼’什么。”方觉夏模仿着宋致的语气。

“鼻子痒。”宋致把水池里的脏水放掉。

方觉夏:“哼!”

宋致气极,“你哼什么!”

“鼻子痒。”

宋致:“……”

杠完,方觉夏转身要走,宋致觉得自己这回交锋落了下风心有不甘,晃神间失手打碎了碗,清脆的破裂声将两人的动作都定格住了。

方觉夏连忙撇清关系,“是你打碎的,不关我事。”

“……”宋致不理他,围着那个碗的碎片打转,把所有的碎屑都聚拢在一起,看来看去还是少了一块,便紧紧绞着十指四处寻找。

墙缝柜角水槽底,没有,没有,宋致周身的气息逐渐有些躁动,他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碗柜的夹缝中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片。

那块碎片被死死卡在缝隙中,留出一根手指的空间,宋致趴在地上完全不顾及形象,用指尖去撬动,可惜角度太过刁钻不好发力,越是拨弄碎片它越是往夹缝里走。宋致额头开始冒出大滴汗珠,口中呢呢喃喃,方觉夏站远了听不太清。

方觉夏尝试走近了,还是听不清,他问:“什么?”

这一声好像把宋致叫醒了,他立马闭上了嘴巴,抬起头来眼神焦虑空洞,丢了魂似的与方觉夏错身而过,回到楼上把门一甩。

方觉夏纳闷了,他半蹲下来盯着夹缝看,木质的柜面上已经有了很深的划痕,碗渣的瓷尖上,有几滴红色的液体,视线再往下,地面上有几个血色指纹。

方觉夏这才发现,宋致刚才拨动碎片的时候,好像把手划破了。

王梅听见动静走过来,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往楼上看了一眼,面带愁容,拿了扫帚把地扫了,勉强笑着把方觉夏打发走了。

方觉夏懵懵懂懂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宋致突如其来的异样费了会儿脑筋,实在没有头绪又没心没肺将疑惑抛到一边,埋头在床上打了个滚,戴上耳机打开游戏。

整整一个下午宋致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晚饭还是王梅送上去的,方觉夏洗了澡正计划着明天该怎么愉快玩耍,就听见宋光明叮嘱他道:“转学手续已经提前帮你办好了,学校里也打了招呼……”说到这里,这个不善言辞的人已经有些词穷了,他嚅嗫着继续道:“我不懂这些,明天让宋致送你去学校,你先睡吧。”

说完,他把书包放在方觉夏堆满杂物的书桌上,转身走了。

方觉夏哀嚎一声,歇了与游戏君大战三百回合的心思,乖乖睡了。

睡得早就起得早,方觉夏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没到七点钟,他洗漱完王梅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清淡不油腻,很合方觉夏的胃口。

宋致坐在桌前吃早餐,手边摊开一本书,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高傲模样,握筷子时指尖上的创口贴有些扎眼。

方觉夏刚坐下,宋致拿起书包就要走,王梅连忙叫住他,让他和方觉夏一路走。

宋致表面上答应得很爽快,实际上一出门就跨上了他那辆旧得快要散架的老式自行车,两条腿一蹬,将方觉夏甩出去好远。

方觉夏无奈归无奈,他也有自己的办法,折返一趟拿了滑板戴上护膝,加足马力追了上去。

好在这偏僻的小地方车不多,大早上的也没什么行人,方觉夏一路踩着滑板畅通无阻,兴致来了还能做两个简单的技术性动作,神采飞扬正是青春的模样。

嘴里叼着燕麦面包,方觉夏鼻尖充斥着麦香,他跟在宋致身后找到了地方,宋致还在车棚里弯腰上车锁,方觉夏一个带板起跳越过门槛先一步滑进学校了。

已经快要上课了,这个点大家差不多都坐在教室里,方觉夏找不到自己的班级,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悠。转到头晕,方觉夏寻思着继续瞎找下去不是个办法,打算找个人来问路。

正在左顾右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滑轮声,方觉夏回头,只见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大,顶着一个毛寸头的高个儿少年两脚踩着旱冰鞋从转角处溜了出来。

毛寸头背着个空瘪的书包,动作急促,两条腿很是卖力,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方觉夏跟前。方觉夏伸手拽住毛寸头的书包袋子,笑眯眯道:“哥们儿,帮个忙,三年一班怎么走?”

毛寸头差点没刹住车,脚底打滑以方觉夏为圆心绕了半个圈。

“放开!”毛寸头态度不是很好,这能理解,本来掐着点能抵达教室,不知道从哪里半路冒出来个程咬金,耽误时间不说,还害得他差点摔了一跤。

但有句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方觉夏此刻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叫人看了实在是不忍责备,毛寸头爆发完,又瞬间缓和下来,对方觉夏道:“跟我后面来吧。”

“诶,好。”方觉夏跟上他。

这一幕如果有人看到,的确是学校里一道特别的风景线,一个滑轮一个滑板,两个人都颇有技巧地穿梭在校园里,飞驰间很是赏心悦目。

可惜啊,媚眼抛给瞎子看,看到这一幕的不是别人,正是学校里以古板著名的教导主任。随着教导主任的一身爆喝,毛寸头腿一软,彻底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么两个!哪个班的?学校里不准危险通行,不知道吗?”

方觉夏听了也背后汗毛一竖,老老实实双脚踏上实地,把滑板抱在怀里。

毛寸头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教导主任一脸盛怒摊开手,地中海的脑门泛着光泽,“东西给我没收,你们两个通知家长,放学后来教导室!”

被没收了代步工具,方觉夏头都快愁秃了,毛寸头坐在花坛上从书包里拿出运动鞋穿上,不舒服又剁了剁脚,漫不经心道:“三年一班的?”

方觉夏点头。

“正好,跟我一个班。”毛寸头站起来,“走吧。”

走进教室,已经迟到好一会儿了,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性,用凌厉的眼光扫视着两人,最后眉心一皱,倒也没有为难毛寸头,让他下去坐着了。

方觉夏还傻站着没动,他是新来的,班主任叫他自我介绍了一番,又在黑板上留下了自己的大名,手一指,方觉夏就在第一排的正中间落了座。

琐事说完,班主任开始点名,点一个应一声,当喊到“尹子泰”时,毛寸头蹭的站了起来,嗓音嘹亮答:“道!”

这番耍宝赢来班里一阵哄笑,班主任默默盯着他看了好一阵,额头青筋直跳,心里暗自念了八百遍清心咒才将火气压下去。

虽说开学没多久,但方觉夏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了一截功课,他学得有点吃力,但不至于完全听不懂,花点时间补下课,就不是问题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尹子泰顶着自己标志性毛寸头打了饭,又端着饭盘坐到方觉夏对面,一脸神秘道:“哥们儿,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方觉夏喝了一口味道寡淡的汤,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早上李老头要我们叫家长来。”尹子泰悄悄放低了声音,“但说实话,家长我是不会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口中的李老头就是教导主任,其实教导主任年龄并不大,只是英年秃头,看起来有些显老,所有学生们背地里都这么叫他。

方觉夏想了一下自己家里的情况,方积德和小三后妈,这个不做考虑。舅舅在工地上班,不到晚上不会回来,舅妈体弱多病,他不忍心让舅妈辛苦跑这一趟。

于是他附和,问:“看来你已经有办法了?”

尹子泰伸出手,两人狼狈为奸地击了个掌,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方觉夏听得眉心一会儿皱一会儿松,最后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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