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的不请自来在尹洁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蜷了蜷手指,作势要收回戒指盒,却在下一秒又鼓起勇气推了出去。
“方觉夏,你给个准话吧,我不喜欢被吊着。”尹洁倔强道。
方觉夏张了张嘴,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继续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宋致的存在太有压迫感,方觉夏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滋味。他好像重回了叛逆期的心态,无论是什么都势必要唱个反调。
但这点叛逆的冲动,并不足以支撑方觉夏去任性的给一个女孩希望和失望,从而间接性的毁了她的一生。
想通后方觉夏突然释然,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活在宋致的钳制和掌控下。但是把因果关系倒过来想一想又会发现,他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源自本心。即使没有宋致,回到那些左右衡量的分岔口,方觉夏还是会做出一样的抉择。
“我……”
“等等!”尹洁打断他,紧张道:“其实吊一下也可以,反正我们现在还年轻,你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
说完,红着脸落荒而逃。
被堵了两次话口,方觉夏一阵无语。他把戒指收进袋子里,扬起下巴对宋致使了个眼色。
宋致自觉让开,方觉夏走去收银台结账,外套搭在手臂上,口袋里沉甸甸的。
店门开开合合几次,有人进有人出。宋致站在门外吹风,任由冷风吹乱他新长出来的头发,就像此刻胸腔里跳动的那颗鼓噪不安的心。
这家店离公司不远,方觉夏还要回去上班,两个人并肩往回走。宋致手上还缠着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血迹已经渗透了厚厚的棉布染红了整个手掌。
有一辆警车鸣着警笛从街头窜到街尾,眨眼便消失在视线里。第六感让方觉夏看了宋致一眼,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跟他脱不了干系。
宋致没有隐瞒,他耸了一下肩,“是我报的警,一个逃犯,为民除害而已,但抓不抓得到要另说。”
他冷不丁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当一个侩子手跟你说,我只是在制裁另一个侩子手。
如果你搞不懂两个侩子手到底有什么区别,那大概就是前者善于伪装,后者头脑简单。
走进电梯里,金属的反光映出两人的脸,电梯抵达十五楼,在方觉夏走出去之前宋致突然开口道:“戒指你要留着吗?”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方觉夏只好强打着耐心解释,“我会找个机会还给她,你不准动她。”
宋致握了一下拳,伤口迸裂,黏腻的血液游走在掌纹中,像一道道迷宫。他说:“刚刚你的手边有一柄汤勺,可惜它不够锋利。”
“你不准动她。”方觉夏咬牙重复。
不虞的气氛下两人沉默良久,久到电梯门开了又合,点滴的血渍在地板上汇聚成了一洼,宋致才点下了头。
不过相应的,要有东西来交换,“你把戒指给我。”
戒指的造型很是简约,银白的表面上镶嵌着一枚碎钻,一眼就能看出是尹洁的风格。
怎么处理都感觉不够干净,宋致在金饰手作店用高温将它融成了一滩怪异的水,用马桶冲进了肮脏的地下水道。
走出金饰店的门,宋致脚步一转——他得去拿回一点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宋致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
朴质的红绳上,坠的是一颗略显女气的珍珠。
方觉夏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宋致俯身开门时那条项链从领口跑了出来,顽皮地在车灯下反射出夺目的光。
第一眼方觉夏只觉得它眼熟极了,第二眼就绷断了脑子里的弦。
“项链怎么会在你这里?”方觉夏揪着宋致的衣领,“你把尹洁怎么了?”
宋致的腰弯得更低了,他看着方觉夏的眼睛,“我没动她,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
末了,他想讨方觉夏欢心,又加上一句,“我很听你的话。”
方觉夏被宋致的无耻气到说不出话来,红着眼推搡了他一把,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在宋致反应过来之前踩下油门疾驶而去。
上辈子方觉夏有驾照,这辈子懒得考,一直依赖司机和代驾,但这并不代表他忘了怎么开车。这一路很幸运的没有碰上交警查车,他把车歪歪斜斜停在楼下,三两步跑上楼,喘着粗气敲响了尹洁的房门。
被这催命般急促的门铃吵到了耳朵,尹洁打开门。她在自己家穿着从来不会讲究,一身清凉的吊带裙,脖子上一圈类似勒痕的淤青格外刺眼。
“我当时以为我要死了。”尹洁捂着脖子苦笑,“我以前溺过水,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在水中站起来,我原本以为没有什么比那更加让人感到恐惧了。”
事实证明还是有的。
当被项链勒住脖子的那几十秒,生理性的盐水争先恐后夺眶而出,她张大嘴却呼吸不到一丝空气,那条漂亮的链子深深地勒紧皮肤里,似乎要将整个喉咙切断以至头颈分离。
“我……”方觉夏苦涩无比,“对不起。”
“别说这句话。”尹洁摆摆手,“我为你受了这么大的罪,你就用一句对不起打发我?”
尹洁眼睛里面有光,“唉,和我结婚吧。我差点要死的那一刻还在想,妈的,还好老子表白了,不然死都不会瞑目啊!”
方觉夏沉吟了好一阵,“即使我现在并不喜欢你,即使和我在一起后,你可能会面临更多像这样的危险?”
尹洁点点头又摇摇头,“危险倒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你——”她指着方觉夏笑得狡黠,“你要努把力,早点喜欢上我才行啊!”
方觉夏愕然。
他必须得承认,在这一瞬间,他为尹洁的洒脱所心动了。
乱糟糟的茶几上有一瓶未开封的碳酸饮料,方觉夏抠下拉环,将它戴在了尹洁的无名指上,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我们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但可以先订婚,你愿意吗?”
“我愿意。”
送尹洁去了趟医院,方觉夏听医生絮絮叨叨,苦中作乐的想,他是不是和医院有个什么不解之缘。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医生护士都混了个眼熟。
冷静下来之后方觉夏没有再无证驾驶,他对着在窗口往下看的尹洁挥了挥手,夭了辆的士回到了家。
还走到梧桐道上,大老远就看到自家门前围了一大圈人。方觉夏皱眉,司机见有人挡道,连忙摁了一下喇叭,那些人回过头来,全是方觉夏眼熟的面孔。
厨娘、园丁、管家、佣人。还有跪在大门口,一身汗臭味的宋致。
方觉夏斥散了众人,用脚尖踢了踢宋致,冷言道:“你明天不用来了。”
宋致问:“为什么?”
“为什么?”方觉夏捏紧了双拳,愤怒的情绪无处宣泄,“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事需要我告诉你吗?”
说完,他扭头就走,宋致忙跟上去,跪得久了双腿发麻,抬脚落脚时一瘸一拐,“对不起,我错了,但我听了你的话,没有杀她。”
先是一个拙劣的慌,谎言被揭穿后,紧接着的是一句毫无诚意的道歉。
方觉夏失望透顶,他停下脚步,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幽幽落在宋致耳边却似乍响了一道惊雷。
宋致靠坐在门外枯守了一夜,晨露氤氲了他满身,听到脚步声他蓦然睁眼,追随着方觉夏的车屁股跑了一段路,直至再也无力抬脚。
尹洁不是一个拉环就能应付的人,方觉夏精心挑选了一对戒指,准备在订婚宴上亲手为尹洁戴上。
做了这么多年邻居,连见家长都免了,尹洁笑着说不想惊动太多人,怕有人会来抢走她的幸福。
话是这样说,但玩得好的几个朋友还是要知会一声。方觉夏没有大操大办,邀请了罗超群几人,也包括了曾向他表明了心意的丁烽和尹子泰。
眼睁睁看着两人交换了订婚戒指,丁烽一开始出乎意料的没有吵闹,他安静地喝着酒,红的白的掺在一起,一杯接一杯。后来耍起酒疯来一脚踢翻了凳子,一室寂静之下怒骂道:“我他妈输就输在老子不是个女的,操!不活了!”
说着就要去寻短见,一群人好说好歹把他拉住又灌了几瓶酒,这才让他哽咽着醉倒了过去。
喝得多了方觉夏醉醺醺去放水,尹子泰对着水龙头洗脸,连头发尖子上面都湿漉漉的。他双手撑在大理石的台面上,透过镜子看方觉夏的脸。
“我不会妨碍你的。”所有人都在酒精的熏陶下天旋地转,只有尹子泰是最清醒的一个,“我知道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尹子泰眼睛里带上狠劲,“说到底还是我太没用了,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原本以为将会拥有的一切都只是痴人说梦,到头来,她还是尹家的大小姐,而我只是一条半路捡回去的狗。”
方觉夏意识混沌,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茫然地“嗯?”了一声。
“你要等我。”
方觉夏听见有人在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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