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修仙的人心性都太过纯粹,从小便一门心思扎在修行里没见过什么是是非非,所以格外的好忽悠。宫望是如此,兆驹同样是如此。
兆驹的剑太厉害,前两天一个没注意,劈垮了村口的大古树,于是方觉夏就勒令他非危急情况不许动用灵力。任你修炼到开光还是凝神,在这儿都得像个普通人一样,上树靠爬,下河靠淌,一日三餐,晨起暮栖。
下河摸鱼,上树掏蛋,这方圆几里能做的不能做的捣蛋事儿,短短半月功夫方觉夏带着兆驹做了个遍。这倒是让从小在山上闭关打坐的兆驹品出了几分趣味儿,渐渐地,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昆仑的纸鹤陆陆续续飞来过几只,但都被兆驹三言两语含糊了过去。他不顾掌门跳脚,也不理会宫望的黑脸,成天跟在方觉夏屁股后面东奔西跑,如今割草的镰刀是越用越顺手了。
忘乎所以的痛快玩闹了十来天,兆驹不像是带着任务的,而是来度假的。眼看着田里的秧苗长势喜人,一天比一天茁壮,兆驹卷着裤脚欣然道:“长得真快啊,不枉我辛苦为它耕田施肥,再过不久就能丰收了吧?”
方觉夏无情地打击他,“收稻子要等到秋天,那个时候你肯定早就不在了。”
兆驹:“……”
“哦,对了。”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方觉夏干脆顺便问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啊?这都半个月了还舍不得走?”
经方觉夏这么一提醒,兆驹这才想起自己来时的初衷,他道:“师祖灵力全失,无奈我实力低微查探不出原由,如今也的确是时候要起程返回昆仑,让掌门与长老看看有没有办法可想了。”
暮色照进田野,在方觉夏的眼睫上渡上一层璀璨的光,兆驹突然话锋一转,道:“可师祖性子冷傲,定是听不进我一个小辈之言,我见他平日里与你相处最为融洽,不如你帮我劝劝他?越早启程越好,时机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他这话说得正气凛然,好像那个见了宫望便心虚地绕开路,玩心不泯赖着不走的人不是他兆驹一般。
两个人正商量着,小胖子颤动着一身肥肉,气喘吁吁地从小道上跑过来。他对方觉夏道:“太阳都要下山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我听张大爷说,最近晚上村里不太平!他前两天看到一条好长好粗的大蛇,怕是成了精呢!”
“真有此事?”谈论到精怪之事,兆驹面色肃静起来,他亮出青峰长剑,道:“妖物在何处?胆敢在此作乱,看我不一剑斩了它!”
小胖子被他的气势骇得脸色煞白,“我不知道,这要去问张大爷,是他看见的,不是我看见的。”
于是兆驹便提着剑去了张大爷家,问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就在前天晚上,张大爷起夜去茅厕,余光中瞥见一条细长的黑影从田坝掠进了草丛。张大爷起先并没有过多在意,但他惦记着田地里的幼苗,还是壮着胆子前去细看了一眼。这一看差点没吓去半条命,只见一条碗口粗,几米长的巨蛇伏在坝上嘶嘶吐着信子,一双竖瞳死死盯着张大爷,让他恍然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葬身于蛇口。
回忆到这里,张大爷心有余悸,他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这两日身子虚弱得出不了门。平日他里见着方觉夏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来,今日这么一瞧,竟有些不敢直视。张大爷一看就会想起那条没毛的畜生,通体都生出寒气。
兆驹了解过事因经过,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为民除害,看我今夜就去斩了那条妖蛇!”
张大爷忙不迭应了,俨然把兆驹看做了救命稻草,恭恭敬敬送他出门,口中千叮万嘱一定要小心谨慎,切莫着了那妖蛇的道。
兆驹走到田坝边,脚步一顿,对方觉夏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晚上莫要出门,我今晚就在这儿守着,看那畜生还敢不敢作孽!”
方觉夏无奈极了,他没有想到兆驹竟是个这么古道热肠的人。所谓艺高人胆大,方觉夏料想兆驹定是有所依仗才敢许下承诺。他想,索性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由兆驹去了,自个儿把小榔头往肩上一抗,孤零零地往回走。
走到村口,小胖子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一手揽着方觉夏的肩,力道大到让方觉夏有种被什么东西缠上的错觉。
“你怎么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了,他能行吗?”小胖子问。
方觉夏摸了摸下巴,“应该能行吧,他挺自信的,实在不行我再帮他搬救兵。”
“救兵?”小胖子张大嘴,“哪儿来的救兵啊?”
“宫望啊,你不是也认识吗?”方觉夏笑眯眯地,语气像是打趣,眼底却是满满的不怀好意,“兆驹叫他师祖,听着应该是个挺厉害的角色吧?说不定能将那条大蛇扒皮抽筋,做个蛇羹什么的打打牙祭应该不在话下。”
小胖子脸色微变,“可是我不是听说宫望灵力全失了吗?”
方觉夏看着他,“眼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耳闻的呢?”
方觉夏言下的意之所指,但凡长了个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小胖子一条手臂悄无声息地爬上方觉夏的脖子,咧嘴一笑道:“你都看出来了?”
“你的演技不错,只是还有一点点小破绽。”方觉夏用手指小小的比划了一下。
“你这小家伙,胆识不错,人也机敏,可惜了,还是个毛头小儿,长大后定非池中之物!”小胖子哈哈大笑,“那你能猜到我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吗?”
这个问题问了等于没问,方觉夏白眼一翻,道:“我不仅知道你是为了谁而来的,我还知道我俩很有可能是同类。”
“哦?”小胖子眉毛一挑,兴致盎然,“说来听听。”
方觉夏扒开自己的衣领,肉眼可见几片零星的红色鳞片沿着锁骨一路蔓延至后背,犹如雪地中绽开的红梅。
“这是我洗澡的时候发现的,原本还以为是龙鳞,结果你的出现让我彻底失望了。”方觉夏叹气。
早从方父方母双双“失足”溺水而亡那时起,方觉夏就察觉到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守灵时他悄悄扒在棺材边看过一眼,方父方母都是很淳朴的农民长相,和方觉夏精巧的五官一点都沾不上边。要说是基因突变未免有点太过牵强,唯一说得通的解释便是方觉夏并非这对夫妻亲生的。
现在亲生的找上门来了,方觉夏本人倒没有什么感触,他从善如流得很,改口也改得快,“不过,爹,你能不能别顶着小胖子的脸做这些骚里骚气的表情,我有点吃不消,反胃。”
小胖子:“……”误会大了。
既然已经被彻底看穿,那便没有什么可伪装的了。小胖子摇身一变,身量瞬息拔高几尺,化作了一个面目英俊的高大男人,额间残留几片尚未褪去的鳞片。
“我名藤容,与你虽是同类,却并不是同族。你莫要乱认亲戚,我可担待不起。”藤容颇有些头疼地按揉着眉心。
“那我真的是蛇精?”没头没尾,方觉夏指着自己问得一本正经。
“……”藤容失语片刻,“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得了,又是一句废话。
方觉夏发觉这个世界的人都特别喜欢打哑谜,这恰恰是他最讨厌的一点。方觉夏的耐心宣布告竭,他开门见山道:“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没事儿的话麻烦让开路,宫望还等着我回去吃饭。”
方觉夏始终坚信一点,不论是人是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除非他是个神经病。
“我受了妖王所托,不远千里而来,是为了接你回妖界。”
藤容口中的妖王是一条诞生在天地初开时的蛟龙,传言中修炼至今已有数万年的修为,其妖力在整个三界鲜有敌手。若对上宫望,孰胜孰败各自都难有把握。
“我在这儿待得好好的,没事儿去你们妖界干嘛?”方觉夏摆摆手,三言两语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他压根一点儿不想去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经历了两辈子的兵荒马乱,如今方觉夏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归隐山田,提前步入老年生活。
“什么叫‘你们’妖界,是‘我们’妖界。”藤容纠正他。
“别管你们我们,反正我不回去。”
妖族不似人族,羞耻心在他们那儿就是个摆设,藤容堂堂一介大妖,名号放在妖界也是个响当当的存在,此刻竟毫无心理负担地卖起了惨,“你可别让我为难,妖王下的命令,不敢不从,我要是没完成回去会被打入地牢受尽酷刑,生不如死啊!”
方觉夏略有些松动,他哼了一声,“怎么?我回去有王位要继承不成?”
“王位倒是没有。”藤容一着急就容易说漏嘴,“但这人、妖、魔三界,都等着祖宗你去拯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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