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白马书院的学生都感觉处在一股高压之中,臣经纶的脸色自前日的小测之后就一直没有好看过,迟钝如奚乾晟也看出来了臣经纶最近的喜怒无常好像和自己有关。
两天前臣经纶命孟清给新生们做了一个小测,内容是“儒道治国”,奚乾晟所在的第一斋文章一个比一个答得漂亮,除了奚乾晟他自己,倒不是孟清有意为难他,他虽有意将他的文章加以润饰,实在是这位奚公子一字未动,交了个大白卷,他总不能替他现作一篇。
下学后,臣经纶接过几篇佳作,满意地点点头,忽地看见一张白纸,孟清立刻道,“这是奚乾晟的文章。”
说是文章实在是太违心了,臣经纶抓过那张白纸揉得面目全非,第二日课上臣经纶强压着火气赞了几篇佳作,不提白卷一事。他一手握着戒尺,一手捏着一册《孟子》。
“今日我们便来谈谈孔孟之道。”
刚刚受过表扬的赵世诚连忙抢着要答,夫子点头,赵公子摇头晃脑,“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学生认为,孔孟之道正是督促我们勤学求道。”
夫子抚着胡须,点点头。
王公子也不甘落后,抢在金公子前面,“子曰:‘仁者爱人。’正是教导后生做仁人,孔孟之道是我们修身立命之根本。”
夫子微笑,又点点头。
金公子还没等他说完就急着嚷嚷,“让我说,你怎么抢答呢,咳……这个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夫子说的太对了,这女子虽是个好东西,但确实难养,就说我们家的那些个……”
李琦听着他越说越不堪,连忙堵住他的话,“正是正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可见与人相处是很难面面俱到的。”
李琦心里暗骂,这金万三真是人头猪脑,这种话也是能当着夫子的面拿来说嘴的。虽说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后院里难免有些登不上台面的把戏,就算真的玩儿女人玩的厉害那也是私下的,现在拿到明面上来说,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酒囊饭袋的二世祖吗?要不是看这金家在上虞有些人脉或许日后对他李家的大业有些助力,他才懒得结交,替他圆场呢。
好在臣经纶今日意不在此,没再就这话题多加置评,宗政越也是懒得听金万三那些污言秽语,不愿脏了自己的耳朵,他起身作了一揖,“孟子讲‘仁政’,政在得民,正是告诉学生得民心者得天下,以民为本方是治世之道。”
臣经纶满意,“说的很好,孟夫子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
难得他今日连夸了两句好,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今天应该不用被留堂了。大家都喜气洋洋,臣经纶示意他坐下,这才看向了奚乾晟,“奚乾晟。”
奚乾晟这次倒没再看窗外的妖精打架,他认真听完每位同窗的发言,方站起施礼,“学生认为,儒道信者众,用者寡,儒以教化并不能永保无虞,世人皆有私欲,若只凭一个‘仁’字来约束人性,不过纸上谈兵。”
臣经纶呵斥,“孟子有言内圣外王,子自我反省,故而才有前人先贤等一众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照你所言,老祖宗千百年来的道理到你这儿就不值一提了?”
奚乾晟面不改色,“儒道重养德,以德治为主,法治为辅,使得德治无德,法治无法。人心思变,若有朝一日人人都空谈仁义,不落实处,儒道不过一纸空文。”
臣经纶大怒,“先修德方成人,若不予教化,只以武力镇压人心,何以为国?”
“人心难控,与其强调自律,不如缘法而治,学生认为唯有懂得‘抱法处势’,建立秩序赏罚有度,方能强国。”奚乾晟不卑不亢。
臣经纶正待再辩,学官已敲了三下下学钟。其他斋的学生早在课上便听见了这边的争辩声,兴高采烈地前来围观,臣经纶自恃身份,不愿当着众多学生的面与他辩得面红耳赤。大怒,拂袖而去。
第一斋的其他学子听了这一番唇枪舌战,惊惧地大气不敢出一声。等臣经纶怒气冲冲地走远了,这些马后炮才敢围上前来七嘴八舌。
赵世诚恨不能给奚乾晟鼓鼓掌,痛快呀,一向能言善辩的臣老头涨得脸红脖子粗也没能说得过他,赵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奚兄你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小弟佩服佩服。就冲你敢这么跟老头子叫板,我赵世诚交你这个朋友!”
赵公子兴奋地不知所谓,与他同住一个寝舍的王公子也不落人后,“是啊是啊,奚兄,你今儿可真叫我见识了什么叫真人不露相,我王胤鹏也交你这个朋友。”
赵公子和王公子这番真诚的交友宣言可不是不自量力信口胡说的,赵家祖上几代都是从事官盐开采的,是詹皇在世时就御赐的金饭碗,赵家不是一般世家能攀附的。他的好友王公子更是家世不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便是这世代都是皇商的王家,这二人主动结交于奚乾晟而言不是坏事,然而奚大将军自小长在军营中,一穷二白惯了的,并不清楚结交这些朋友于他带来的益处。
他不明白但是宗政越却拎得清,虽说以他家的权势地位和金银财富并不需要依靠这些世家,但多一份力量对大业总归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乐得替奚乾晟结下这些朋友。
新朋友们都很高兴,没想到这看上去寡言木讷的飞骑将军并不只是个武夫,交下这个朋友对他们也是有益无害。
有了这两个人打样,其他世家的公子也不甘落后,争破头要跟奚乾晟结拜,宗政越来者不拒,一时间孤家寡人的奚乾晟竟多了十来个世兄世弟的,倒也成了一番风景。其他斋赶来围观的吃瓜群众将第一斋围得水泻不通,有几个好事的还过来互通了名字,主动示好。
午间用膳的一会儿功夫,奚乾晟就在白马书院一战成名,辩过了夫子,又与大半个上流圈子的少爷们称兄道弟,奚乾晟想低调也难。
以奚乾晟为代表的第一斋在宗政越和那些新的小弟的推波助澜下俨然风头盖过了其他斋,有好长一阵子奚乾晟走到哪儿哪儿都是一阵庄严肃穆。
臣经纶连着好几日头痛风发作躺在虚怀斋里静养,课业全权交给了孟清和另一位陆观陆夫子,这二位向来不对付的夫子趁着臣经纶无暇顾及这边,一边上课,一边给对方使绊子,搞的夹在中间的学生苦不堪言。
下午本该是孟清的棋艺课,陆观上午上完课便留了课后小测,言明下午散学前交上。学生们只得一只手下棋,一只手奋笔疾书。
或是下午该陆观的礼乐课,琴都摆好了,偏偏上午孟清又叫大伙儿去校场射箭,一个个直射得膀子抬不起来,拨动起琴弦来像是在哭坟。
也不止是一斋这么倒霉,其他斋的夫子大多都是孟、陆二位夫子各自栽培的,两方暗中较劲谁也不肯让谁,苦了这些少爷们,但谁也不敢当出头鸟先挑事,只是暗中怂恿别人。
如此往复几日,便是从小苦惯了的奚乾晟也有些吃不消。翌日下午,又该到陆夫子的礼乐课了,举了一上午箭的宗政越吃完午饭耍赖躺在落红亭中假寐,学官敲了三遍钟他还是躺在那儿装死。奚乾晟本就对音律不感兴趣,便也卧在落红亭一处亭边上眺望山下,这儿是白马书院视线最好的一处,他闲来无事就喜欢在这待着,有时还能看见朱雀堂那些武生在空地上对练。
宗政越见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又想打趣他,“怎么,都这些天了难不成你才发现自己进错了学堂?”
奚乾晟轻笑,望着阳光下正练得热火朝天的一排排武生,并不答言。
宗政越打蛇随棍上,再接再厉想要再逗他说话,“你怎么总不理我,难不成你只同夫子有话说,同我就没话好说了吗?”
奚乾晟无奈,正要开口,忽地一声尖利地女声冲破耳膜,“好啊姓宗的,总算叫姑奶奶又逮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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