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日月同辉5

山上白马书院几位夫子峨冠博带,井然有序围坐在白马书院的藏书室格物斋内正喝着茶水听着主位上的臣经纶讲话,臣经纶今日也顾不上头痛风,绑着长长的额带一手撑着头,一手翻着一卷名册。

底下坐在臣经纶左手侧的陆观耐不住性子听他说完便急着抢过话头,“掌院,这自古来就没有男女同堂念书的道理,如今陛下虽大去,但咱们不能因此便不顾礼法啊。”

“正是如此啊。”陆观身后的张夫子抚着花白的胡子附议。

张夫子对面的姜夫子就不同意了,立刻辩驳道,“顽固不化,当年是何般时世如今又是何般时世,怎可一日而语?且不论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咱们本就得罪不起,就说这江都的凌云阁,人家不也是男女学生一处上学的吗?怎的就不见凌云阁有人跳出来反对呢?”

姜夫子瞪了一眼对面一向与自己抬杠的张夫子,孟清继续道,“不错,既有先例在此,咱们也不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况与其……”他看向臣经纶。

臣经纶放下手中的册子,半晌点了点头道,“上面的意思也是如此,那便依孟清所言,就将女学打散入各斋之中吧,只是如此平日里你们就要多留心些,仔细不要出了岔子。”

看着他拂袖而去,陆夫子很不甘心,怎么每次都生生叫这个孟清压过一头去呢?他与掌院相识多年,知道他自小便是个最知礼守法的儒生,一言一行皆自榜朱老夫子,若是说迫于世家压力不得已开放女学他尚能理解,怎的竟会同意孟清这荒唐的男女同堂的提议呢?真是百思不得解。

孟清恭敬地领命,看着他的死对头陆观在对面狠狠盯着自己,心里冷笑,纵使我失了掌院的信任又如何,如今他还是离不开我的,就凭你陆观那脑子一辈子也不可能猜中掌院心中所想,就凭这一点,只要我孟清还在白马书院一日,你陆观就永无出头之日。

他这脑子又怎么会想到世家们舍得将自家的掌上明珠千里迢迢送来洛阳,真的就是为了求学吗?难不成是要她们去考女状元不成?孟清轻蔑地看了陆观一眼,“草包。”世家将小姐送来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天下无主,纵观天泽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左不过就那两家,一群人过来也不过是给太子伴读罢了,真当是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不成?

陆观大怒,恨恨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张夫子见他面色不好,忙圆场,“陆夫子您何必与这种只会谄媚拍马之人多作言语之争呢?学生们快到了,咱们还是快去做准备吧。”

陆观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辰时学官已然敲响学钟,各斋内仍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一斋里少爷们一个个浑似凳上长钉,坐不住身子,眼睛瞥向右侧的那道帘子,若不是夫子已经坐在了前面,只怕他们的脖子已经伸向帘子那边了。

孟清清清嗓子,拿书敲了敲案上的小钟,“好了大家静心,今日咱们继续来讲《礼记》,这礼字……”

孟夫子一讲课便入了贤者时间,因此一斋的学子尤其爱听他讲课,赵世诚拿书挡住脸小声跟右侧的王胤鹏嘀咕,“刚刚哪个是江姑娘,你看清楚了没?”

王公子认真想了许久,谨慎地回答他:“是穿月白云雁细锦袄的那个。”

王公子身后的徐彦康静静听完也加入了话题中来,“胡说,是那个穿水蓝色素绒绣花袄的。”

王公子立刻就要和他掐架,只听帘子那边一声轻微的咳嗽声,王公子立刻老实地端坐不再回头。徐彦康奇了,凑过去再戳戳他后心,王胤鹏恍若老僧入定不给他反应,徐彦康讨了个没趣,只得转而与赵世诚说话,赵世诚半扭着身子靠在宗政越的桌子上,给徐彦康解疑,“王敏芝。”

徐彦康福至心灵,与赵世诚笑得不怀好意。

忽地赵世诚想起了什么,又将身子扭向另一侧,凑过去与正在临摹字帖的李琦道,“李兄,你不正是江陵人氏吗?你也不认得江小姐吗?我可是听说你家兄长与这江小姐……”

李琦抬头微笑道,“赵兄你也信这些无稽之谈?江家与李家一向是世交,因此才走得近些。至于江小姐嘛幼时倒是见过几面,如今女大十八变,我也没把握认出来呢。”

赵世诚吃瓜不成,并不死心地又转向宗政越,眼中满是诚恳,宗政越放下手中的书,余光轻瞥后面正在发呆的奚乾晟,促狭地道,“我虽不认识那位江小姐,但是我知道那位月白色袄子的不是她。”

赵世诚满血复活,再接再厉,“哦?怎么说?”

宗政越声音不大不小,“那位是掌院的千金臣贤臣姑娘,之前有幸见过一面。”

不光是赵世诚,一斋内其他竖起许久的耳朵也一起兴奋起来,这是走了什么大运,江氏贵女与天泽才女竟都分到了第一斋,当真是好事成双啊。

徐彦康咋舌感叹,“真是祖上庇佑,徐某上辈子烧了高香今生竟能与这两位同窗。”

前方金万三努力插进话,“哪里啊,还不止呢,你们难道不曾看见还有一对并蒂花吗?也不知是哪家的,那小模样也是我见犹怜啊,尤其是那个大的,啧啧。”

金公子一向开口就被人嫌,难得今日成功加入话题,赵世诚“嗨”了一声,“那是邕州连氏的姐妹花,你就别做梦了这连大小姐是定了亲的。许的可是江家的长子那个叫……叫什么来的?”

“江道平。”王胤鹏补上他的话。

“对对,就是他,哎呦这江大公子人品家世还真是没得说的。”

李琦不屑道,“家世模样好些又怎么了?这江大公子年纪轻轻的已有了三房通房了。”

“什么?这……那这江公子还真是意气风发啊哈哈。”王胤鹏有些震惊,他家教森严,自幼父母约束得紧三申五令不准年纪轻轻败了身子,因此房里伺候的要么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子,要么便是生的粗笨的粗使丫头,他本人也无意于此,在坐的也大多如他一般,如今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这江道平竟是个花花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感叹之余脑中又翻涌起那一袭红装的泼辣女子的身影,越发感叹。

一堂课就这么平平静静地上着,帘子那侧小姐们也没闲着,也悄悄谈论着隔壁的公子们。

穿着粉白兔绒袄的圆脸的司徒静看着王敏芝那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着帘子那边收到警告后,正襟危坐没多久就又交头接耳的王胤鹏,小声试探,“王姐姐,那位便是王公子吗?”

王敏芝无奈地点点头,“正是我那不肖弟,让司徒妹妹见笑了。”

司徒静小兔子一般惴惴地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姐姐说的哪里话,王公子很是活泼有朝气呢。”她含羞带怯轻轻看了王胤鹏一眼,脸悄悄红了起来。

连乘月一向看不得这做作娇怯模样,毫不客气地奚落她,“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司徒静一下子眼圈便红了起来,“没有没有,连姐姐不要取笑静儿。”

连乘月昨夜刚被自家妹妹反复劝诫自己有婚约在身要注意与人交往的分寸,不可与男子独处要知道避嫌,心里正憋着火,现下寻了个时机便要爆发。她本只是见不得这矫揉造作的样子想刺她两句,没想到她才说了一句这女人竟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更叫她心火大盛。

连乘晴见状忙拦住她姐姐,抚慰司徒静道,“司徒妹妹多心了,我姐姐只是好意关心妹妹罢了,这男女大防,妹妹家中也是有名有姓的,怎可将男子的姓名挂在嘴边呢?”

司徒静脸红得更甚,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连乘晴,声音不大不小地正好叫周围人都听清了,委屈中又透着些坚韧,“姐姐教训的是,静儿受教了,日后一定照姐姐说的规范言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连乘晴按住怒火高涨的连乘月,脸上的笑大方得体,“正该如此,咱们姐妹以后一处上学,互相提点本就应当的,妹妹快别跟我这么客气,太见外了。”

司徒静破涕为笑,“是呢。”

臣贤与江音坐在前面并未听得清她们在说什么,见司徒静忽然哭了起来正要询问,又见连乘晴和气地握住她的手,不知说了什么司徒静便雨过天晴,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听学。

连乘晴安抚好司徒静,暗中朝她姐姐摇摇头,连乘月压着心中的怒火,转过头不再看这边,连乘晴无奈地叹了口气,再看向司徒静的目光里便带了几分审视。她前面王敏芝正轻轻拍着司徒静微微颤抖的后背,好言抚慰,司徒静低着头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点着头。

见她这般不安,王敏芝只得继续安慰,“司徒妹妹不必过于担心,虽然这连大小姐脾气是古怪了些,但阿晴她人不坏的,有她在连大小姐不会太为难你的,就算真有什么你告诉我,我也会替你做主的。”

司徒静满脸感激地点点头,攥紧了王敏芝的手,像极了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王敏芝任由她抓着,叹了口气,心中对连乘月更是不喜。

最前方正凝神听着夫子讲课的江音与臣贤二人在听课之余,偶然间眼神交汇便是会心一笑,并不多言,江音内心惊异自己与这臣姑娘一见如故,虽是刚认识却无一丝尴尬,两人的默契倒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彼此不需要言语便能知晓对方心中所想。

臣贤也深有同感,江音不像是传闻所说的高岭之花,她端庄大方,聪慧美丽,又有着少女的狡黠,这也是最吸引自己的地方,真是她所见过的最惹人爱的姑娘。

二人目光相会一时竟都在打量对方,也无暇顾及身后姑娘们的暗潮汹涌。

入学的第一堂课就在孟夫子自顾自地摇头晃脑解读先贤心路历程之中度过了,学官敲响下学钟,小姐们走出书斋大门自家丫鬟早早就在门口等候了,纷纷引着自家小姐下山用膳。

江音与臣贤并肩走在书院的小道上,不知从哪儿跳出来的翠缕正拉扯着荷月向她们走来,翠缕笑着向两位小姐行礼,“翠缕见过江小姐。”

荷月险些急的哭出来,她刚刚在书院门口等着自家小姐下学,好家伙忽然这位穿着葱绿色裉袄头上扎着双丫髻的小姐姐就嬉笑着问她是不是江小姐的小丫头,她刚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对方就勾住她脖子,二话不说就把她往书院后门拖。

年纪还小的荷月自小除了自家姐姐和小姐就没与外人有过多接触,眼下见她这般拉扯自己心里有些慌张,偏偏这位小姐姐力气奇大,她挣不脱,又不敢问话生怕说错话惹怒她,只得被她往僻静的小道上越拖越远,荷月含着泪,脑中已经想象了上百回大户人家的小丫头被人伢子拐卖给偏远地区的刁民做童养媳的故事了,正惊恐地要叫,就看见了她家小姐。

荷月简直要扑过去抱住小姐的大腿了,只听身旁的人伢子笑嘻嘻地道,“这小丫头真有趣,不哭也不闹我让她跟我走就乖乖跟着走了,也不问我是谁,嘻嘻嘻也不怕遇上坏人把她拐了。”

臣贤见荷月就差没把惊恐写在脸上了,悄悄瞪了她一眼,抱歉地向江音赔礼,“阿音勿怪,这是翠缕,我的小丫头,她性情耿直做事一向不知轻重,怕是吓到这丫头了,只是她人并不坏,我替她向你赔礼了。”

江音笑眯眯地拦住她,“阿贤不必这般客气,是荷月胆子太小了,这孩子没见过生人倒让你见笑了。”

这两人客客气气地争着赔礼道歉,翠缕笑嘻嘻地看着荷月,小丫头还没缓过来下意识地往江音身后躲,江音无奈地任她藏,翠缕笑得更欢。

“小姐,老爷让我来请江小姐去虚怀斋用膳,说日后江小姐便不要再往山下跑了,住所若是有不便的也可搬到书院里来,后院还有几处清静地方空着呢。”

江音客客气气地接受了在书院内用膳的提议,婉言谢绝了独自留宿在书院里,因为她知道臣贤是要住在白马寺照顾其他女学生的,况且她也不该太特殊惹人注意,“还是大家住在一处彼此照顾的好。”

臣贤也点头,赞同她的决定,翠缕无法只得引她们前去虚怀斋,住宿之事还是叫老爷拿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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