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赤沫说他信不过人,那他到底信谁呢?他连他自己都不信。”
少年有些疲懒的卧在铺席的地面上,右手的手指伸出敲了两下桌面。
他渐渐的从地面爬起,然后坐好,又敲了两下桌面:“师尊?”
坐在对面的仙君被他吵的烦了,睁开一只眼皮看他:“嗯。”
舒亭远道:“请您回答我的问题,赤师叔他到底信谁?”
舒亭远有些觉得自己跟赤沫有几分相似。刚开始他相信陵春阁的所有人,包括路过谈笑的小商贩,无意中打交道的弱瘦书生。
那时信他们的话去做他们让做的事,舒亭远不说有没有好处,最起码也没遇到过危险。
他想若路过的路人想问他些什么,他大概都会毫不客气和保留的告诉这些过路的他所知道的什么东西出来。
因为舒亭远那时觉得他们都是善人,这个世上是没有恶人可谈的。
但后来等到他的天善无人欺的大好信论被一场又一场突入袭来的事故推翻,他终于知道并不是世上的一切都如他想的那般美好。
他相信的人越来越少,可信范围被他无限缩减。
从可信的普通朋友,到陵春阁死亡人数剧增。之前能信的交友背叛了他们,相对可以相信的不是死于他们就是离开逃跑躲他们远远的。舒亭远以前相信的亲人朋友接连去了黄泉,就连到最后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的话也被他划分到因为哭蒙了才说出来的鬼话,连自己都不信了。
舒亭远这般想着,觉得到现在依旧很荒唐。
世上的事又不是自己不信就可以避免的,反倒是有所警惕的相信才能活下来。
相互矛盾的想法使他对赤沫起了些好奇心。他再次将手指伸向桌前,敲敲:“你说师叔本相是……只石狮子,对吗?”
萧宁婉终于回应了他:“对。”
舒亭远听到回应稍稍有点激动,他紧跟道:“那……”
萧宁婉打断道:“他谁也不信,他是石狮子,本来也没有情感。
“不是,他是有情感的,喜怒哀乐都有,我看的到的!”舒亭远反驳道。
他的声音突然提的很大。
萧宁婉却坐的很稳:“嗯。这一点我不否认。”
舒亭远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他依旧不服气,就呆呆的看着他的脸庞:“为什么?”
萧宁婉依旧坐的很稳,但手指悄悄的伸出,出现在舒亭远的视线里也敲了两下桌面。“不说。”
舒亭远很快就泄了气,像一条小虫溜进桌底下去……
萧宁婉连忙把他抓起来,安置到席位上说:“几日不捆,皮子又痒了?”
舒亭远当然记得自己被关在小柴房里的情景,反应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将身子坐直:“不不……上次勒的淤痕到现在还没消呢,您可别再拿水囚捆我了,我乖的很。”
多了这么个小插曲,周围的气氛倒是多了几分活跃。
萧宁婉松开还抓着舒亭远的手,走回原来的位置,坐到舒亭远的面前。
停驻了几秒萧宁婉道:“好吧,我说。”
赤沫原本是驻守九鸣寺门前的一头石狮,也就是萧宁婉那次去九鸣寺时那只老狮子的同伴。
那只石狮子机缘正巧。立于九鸣寺的门前,沾着寺里的灵光,吸取着寺中的绝好气运,接受着路过僧人敬重的“阿弥陀佛”。
本来也是两只狮子沐浴佛光。
但是早年的一场大雨,九鸣寺寺外的那条蜿蜒曲折的河道突发水鬼。
随着大雨倾盆落下,溪流的水位迅速攀升。
九鸣寺本来就是除魔卫道的仙寺,先年与不少魔道害人的妖物打交道,积下的恩怨自然少不了一份。
这回大雨突入袭来,像是早有预谋的计划,正好打了寺中僧人一个猝不及防。
门外的两只石狮有镇守寺门的义务。
它们常年沐浴佛光,早就有了灵性。虽还是石头石身,但已经能从外面的风吹草动中发现危险的降临。
发现问题他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九鸣寺的鸣钟响置第九响,这鸣钟就是石狮敲响的。
僧人们听闻钟响迅速集结,齐力抵御外来的敌人。
而然很不幸……
……萧宁婉话讲到此处,心中却不止往别处想……
若是那次抵御成功,萧宁婉估计也看不到叶晓禁灵力散去后寺中的破败景象。
而那个偷袭的敌人也是九头蛟蟒。
萧宁婉在看到九鸣寺破败的景象就想到这里了。
九鸣寺里的各处损破应该是在同一天就破坏掉的,这些完完全全可以凭借着灰尘的堆积厚度和萧宁婉的法力了了得知。
最起码破坏时间相差不过一两天,普通妖物是绝对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将一个高手如云的仙寺糟蹋成这样的。更何况,如果稍弱一点,顶多也就两败俱伤或者妖物逃跑当场死亡。
能达到使整个九鸣寺覆灭,且时间点与情况吻合的可能只有这只妖物足够强大!而且强到惊天!
结合九鸣寺历来的收妖伏魔的过往,若是与如此大妖结仇,那么早就该遭此大祸。而偏偏在这个时间段内,便也只有因吞食琅千刃半个元神而法力剧增的那头蛟蟒。
萧宁婉与这头蛟蟒有过交手。
以萧宁婉本身的水平,能在萧宁婉眼皮底下逃走,并且到后面萧宁婉与舒亭远配合默契联手争战那么长时间还没见到结果。
若不是晨曦准备的莲花灯足够特殊强大,并且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怕是怕他们两个人身陨也看不到蛟蟒最后的强弩之末。
而在沈老爷那里萧宁婉得知九鸣寺僧人曾为此事来过一次。九头蛟蟒与九鸣寺结仇,也因此有据。
僧人们与蛟蟒缠斗,在一片混乱中,大水冲翻了一只石狮,这只石狮顺水而下,不见踪迹。
也是它的位置正巧,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
另一只石狮纹丝不动,虽有些狼狈,但它还是躲过了这次灾难留在这里,但九鸣寺由此衰败,再不见佛光,这只石狮也终将散尽灵气变为先前的死石。
而那只被大水卷走的石狮,或许经历过不为人知的一段经历,现在成人化妖,被赋予情感,可以好端端的站在他们面前,而且那个人他们昨天还见过面。
听完萧宁婉这似乎有些没头没尾,中间还冥留了一段时间才接着说的话。
舒亭远眉头一紧,几乎半信半疑道:“它真是石狮子?”
萧宁婉觉得他的这话可能还掺杂些别的东西,他回道:“你觉如何?”
舒亭远道:“那两只石狮沐浴佛光百年却只是有些灵性。而从事情发生,石狮被大水卷走到现在我们都认识的赤峰主,这才四十年时间啊!”
“赤沫不会也吃灵丹妙药了吧!”
一只冷白的手突然戳向他的脑门,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你说别人吃灵丹妙药了!那你呢?你刚被我带回来的时候可是连看见一只兔子都打怵,这才过了几年?现在倒是脾性恶劣,与我跟那头蛟蟒盘旋了半天,还没被一尾巴拍死!”
舒亭远被戳了一下有些发痛的揉着眉心。
萧宁婉说他看见一只兔子都打怵是有些夸张了。
但是他刚来的时候胆小却是不假。
舒亭远听萧宁婉说他是不是也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前者后者相差甚远,忽然想起什么但改口道:“那是师尊教的好。”
听萧宁婉似乎小小的“哧”了一声。
他索性不看舒亭远,把脸别过去看一边点燃的沉香。
舒亭远唤他:“师尊,师尊?你看我,我们还没说完呢。”
萧宁婉又只好转过来接着看他。
“四十年间,从一只镇守寺门的石狮变化成可以偷偷潜伏不被发现,并且吸走法阵灵力改变法成成功几率的凶手。他这四十年间经历了什么?”
萧宁婉眉垂着很低,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道:“是说修为提升方面,还是精神方面?如果你愿意主动帮忙,我会很高兴的。”
舒亭远心里的小算盘被萧宁婉看透。
但他倒不是想要对萧宁婉隐瞒,他回道:“我也就好奇问问,不说就不说吧。”
萧宁婉道:“那你是如何肯定我就知道他发生了什么?问别人过去的过往,如果他的过往并不是另他满意和开心的,那是不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就相当于又伤害了他?如果我来问你在我带你来青峦之前你经历了什么,你会如实告诉我吗?”
舒亭远道:“所以你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萧宁婉道:“我不知道。”
舒亭远也没想萧宁婉能告诉他什么,毕竟自己问的问题太贴近别人的**。既是过往发生过的事,也不必将不愉快的事再重新讲出来,萧宁婉不问不知道,也在舒亭远常理之中。
舒亭远道:“若是这样,也当留意些的。”
萧宁婉没很快回答他,不过也没过多久他道:“你不是问我赤沫到底信谁吗?”
“我现在重新回答这个问题。他信琅千刃,还有我。其次还有他自己。”
“至于奇峦的其他人,他都不信。”
舒亭远听到他的答话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萧宁婉会重新完整的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这句话比他之前告诉他的还要详细还要认真,也能让他信服。
赤沫是绝对相信琅千刃的。
但是现在琅千刃已过世,这个可信的人化成了泡影。
赤沫是有可能相信萧宁婉的。
萧宁婉是他的师兄,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
但是萧宁婉说赤沫现在不信他了,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从他弟弟那失去了信任。
赤沫信他自己。
这不容置疑遵循“信别人不如信自己”的理论,而连自己都不信,也应该有与舒亭远差不多的原因所致。
萧宁婉前后两句都是正确答案。
前者是以前,后者是现在。
“我们不用去管他的吗?”舒亭远向萧宁婉问道。“毕竟这样的人挺危险的。不是怕这个人对别人有什么危险,而是怕这个人自己的处境会很危险。”
“那样的人会很危险吗?”
舒亭远心中确认了一遍:“很危险。”
萧宁婉垂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桃花微扁状的眼眸停留在他身上,忽而顿住。
秋风卷来一片落叶刚巧落在桌子上,黄褐色的身躯微微卷起,已经被秋风折磨的狼狈不堪。
它蜷缩在那里,轻轻的摇晃弯出一定弧度的叶背。
落叶归根,周而复始。
两个人的视线停留在对方的瞳孔里。
里面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萧宁婉最先缓缓开口:“那你……信我吗?”
舒亭远没回,他重新开辟一道话题:“师尊你……瞒了我什么?”
萧宁婉轻轻的挑了下眉毛。
舒亭远知道萧宁婉是千卿了?!
舒亭远:“姐!”
萧宁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48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