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天气阴沉,细密的雨丝打在身上,与汗水融为一体。黏黏糊糊的,为盛夏增添了一丝闷热的烦躁。过往的人们脸上都带着沉重的神情,脖子前倾,垂着脑袋,就是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也只是迅速扫一眼,扯几下嘴角算作招呼,转而复又低下头,脚步匆匆地往前走去。

冉晞旸抬头看了眼头顶的路灯,根根雨丝在路灯下以不容置喙的阵势扑向她的脸颊,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再对着远处的招牌核对,确认无误后才抬腿靠近。

右手食指指腹的老茧铬着手机,让她十分不适。回国前她从未用过这么大的通讯设备,毕竟对于她这种职业来说,任何引人注意的通讯设备都应该被规避,若非想换一种清闲的工作,她绝不会回国,也不会接下这一份以往觉得可笑的工作。

总经理助理,并充当其保镖。冉晞旸在心里呵了一声,暗叹自己为了洗心革面,真是什么活都愿意接。

若是被她那几个好友知道了,估计是要被她们嘲笑好久。

她复又拿起手机,翻看手机备忘录,提前了解她要接触的这位大小姐。

相传游理在二十五岁时生下这位女儿,又因为忙着拓展她的商业版图,鲜少与自己的女儿接触,在游棋栎五岁之时就将她送往国外接受贵族教育。如今也是因为要接手棋颂集团才突然回国。

这位大小姐自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天真善良,胆小纯真,游理担心她去世之后自己的女儿被那几位股东欺负,这才万里挑一,选中冉晞旸辅佐游棋栎的工作,并时刻确保她的安全。

冉晞旸长呼出一口气,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位大小姐可别像偶像剧里那样柔弱不能自理。

她是来找工作,不是来当老妈子的。

灵堂内人影憧憧,不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压抑、低沉的呜咽。冉晞旸仰着下巴,按照自己获得的信息来到对应的灵堂,在人群中寻找游棋栎的身影。

在场的人们皆穿着一身黑衣,手臂上绑着一条黑纱,在灵堂内忙活手头上的事情。几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围坐在小桌旁,一面盯着游棋栎摇头,一面推杯换盏,商议集团往后的事宜。游棋栎站在正中间,由一人在身后搀扶着,低头向前来悼念的客人致意。

她穿着一身黑裙,长发虚虚地挽起,只一朵白花点缀。她的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显然是被母亲的突然离去沉重打击,眼底下泛着一圈红润,眼皮微微肿着,看样子,像是哭了好几天。

前头有吊唁的人上前祭拜,游棋栎由人搀扶着,有气无力地鞠躬致意。来人也是心疼这许久未见的小姑娘,上前两步,握着游棋栎的双手低声抽噎。不知是说了什么,竟惹得两人纷纷通红了眼眶,游棋栎快速眨了两下眼,微微仰着下巴止住泪水的去路。

她的目光无意扫过灵堂上的众人,在经过冉晞旸之时快速略过,停顿片刻后又再度回扫了一遍。

她的双眸布满血丝,眼眶中盈着一汪泪水,双唇因为啃咬红润而饱满,她的眼神中透露着浓厚的哀伤与无助,嘴角下意识下撇,像是……一只刚走出森林意外迷路的小鹿一般。

完了。

冉晞旸对上游棋栎的视线,紧握着自己的简历感叹。

这份工作……好像还不好搞。

好在游棋栎只是无意与她视线相撞,冉晞旸扭头看向周遭的人影,在心里盘算着换一份工作的可能性。

只是刚想抬腿,她的脑海中便再度浮现游棋栎那双无助可怜的双眸。

若她这样走了,岂不是辜负了游理的信任?她那么信任自己,甚至愿意将女儿的安危交给自己……

像游棋栎这样不谙世事的大小姐,面对那几个成精的老狐狸,若是孤军奋战,别说夺回游理的商业帝国,就连她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证。

冉晞旸的膝盖往上抬了两下,终是脚跟落地,重新站在原地。

再怎么柔弱不能自理,也不至于让她像老妈子那样服侍吧?冉晞旸撇撇嘴,回想起自己曾经刀光剑影的生活,勉强说服自己。

苟着吧。

她们各取所需。

直至夜深,众人才渐渐散去。冉晞旸看着虚弱到不能独立行走的游棋栎,轻抿两下嘴唇,握着自己的简历上前。

“游总。”冉晞旸开口,并在游棋栎回头之时恰到好处地递上自己的简历,“我是董事长招聘的冉晞旸,从今往后,由我负责辅助您的工作……”她抬头瞄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游棋栎,轻声补充,“并保护您的安全。”

游棋栎略挑眉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身前那人。方才那随意一瞥她就觉得有些熟悉,如今听到这不近人情的嗓音,让她更加明确眼前这人,就是当初那位不知好歹的不速之客。

她接过简历,扫过母亲的签名与印章,游览简历上的工作经历,再回想起国外的那场偶遇,游棋栎不禁玩心大起,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冉晞旸。

冉晞旸低垂着眼皮,任由游棋栎审视。灵堂里微弱的灯光倒映在她的镜片上,她悄然轻抬眼皮,不着痕迹地扫过眼前那道身影。

她的身形单薄,拿着简历的手指瘦削,手腕间的肌肉倒有些健身的痕迹。冉晞旸收回视线,再度聚焦在眼前的镜片上等待回复。

突然,游棋栎的眉头一皱,往前踉跄半步,如失了力气一般倒在冉晞旸的怀里,虚弱道:“好累,扶我去车里休息一下。”

冉晞旸下意识地张开双手,免得让游棋栎摔了下去。怀里的女人柔弱无力,不时抽一下鼻子,贴着她的胸口低声叹息。冉晞旸握着她的双臂,不禁在心里感叹:

果然是她刻板印象里的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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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一连几声枪响,远处不断移动的蜡烛在子弹略过之时瞬间熄灭,女人的肩膀抵着枪托,毫不犹豫地放下枪把,转而拿起一旁的手枪,眯着一只眼,神情冷酷地对准前方移动的靶子,随着一阵利索卡点的枪响,远处的靶子应声倒下。

大风吹过,扬起一阵尘土。身后的教练操着一口带着口音的英语上前赞扬。游棋栎不尽兴地撇嘴,食指伸直,眯眼看着远处忙碌的工作人员。

“小姐。”守在身后观望的助理上前,将手中的手机递给游棋栎,“是游总的电话,已经打了好几个了。”

游棋栎的眉头一挑,略带惊讶地接过电话。

游理已经许久没有跟自己通过电话。她的心思全放在自己的事业上,是万人称颂的大女主,这近二十年来,母女两人的通话次数少之又少,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游理绝不会轻易打电话给她。

“喂?我亲爱的妈妈,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出马?”游棋栎带着笑意调侃。每每这个时候,游理总会佯怒着念叨她几句,再郑重地交代她需要做的事情。

然而这一次,游棋栎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游理熟悉的嗔怪。在电话那头,只有呼吸机沉重的喘息和游理模糊不清的嗓音。

游理病重,需要游棋栎迅速回国继承她的股份。

游棋栎的笑容凝固,转而看向尘土满面的练枪场。烈日当头,每一粒尘土都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独属于自己的光辉。游棋栎咬着牙沉思片刻,转而将手中的枪放在指尖转了一圈,迅速拆掉弹夹,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她是该回去。

她不能让妈妈一辈子的心血落在没用的油腻老男人手上。

刚才的教练快步来到她的身边,欣喜地向她汇报她刚才的成绩。游棋栎扯着嘴角,敷衍一笑,侧身越过教练来到助理身边:“帮我订一下机票,准备回国。”

助理瞬间瞪大双眼,她接下手机,结结巴巴问:“怎,怎么这么突然?”

游棋栎已然穿好外套,她看向助理迷茫的双眼,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

这个消息来得确实突然,游棋栎一出练枪场,就把她要回国的消息告诉了她的一众好友。众人发来一连串的语音,对着手机嘶吼尖叫直呼不可能,直至游棋栎将自己的航班信息发到群里,大家才稍稍安静一会儿,转而发来一连串密密麻麻长达五十几秒的语音。

游棋栎的手指一划,点开其中一条语音,手机瞬间播放起绝望的尖叫声。她被那声音刺得耳朵疼,路过的行人也纷纷侧目,奇怪地看着游棋栎。

“你们要死啊!”游棋栎对着手机抱怨,“我只是回国,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搞得跟生离死别那样,盼我点好行不行?”

可群里那几人哪管得了这些?游棋栎的语音迅速被她们的消息淹没,满屏都是她们发来的白色长条气泡。

“行了,别给我鬼哭狼嚎,小心邻居投诉你们!”游棋栎轻笑一声,看了眼前方经过的路人,“找个时间我们聚一聚,吃顿散伙饭。”

“按理说回国了你们该祝贺我才对,我真的厌倦了L国的白人饭了。”

夜色已深,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人。L国的治安并不像媒体报道的那般好,若是独自走在街上,十分容易成为抢劫犯的目标。马上就要回国,游棋栎并不想徒生是非,安顿好群里的几个小孩子,她对着熟悉的夜景长呼出一口气,抬腿就要走向自己的公寓。

街区的基础设施一向破旧,路灯形同虚设,小巷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臭味。游棋栎不禁皱着眉,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空荡的小巷回荡着着颇有节奏的脚步声,包里的手机振动,游棋栎随手打开提包,正欲拿出手机,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夜色盖住了来人的身影,他的目标明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游棋栎手中的提包,一手拿着刀,一边逼近威胁:“Give me your bag!”

说完,他也不等游棋栎回应,拽着她的手提包就要逃离。

游棋栎好笑地看着眼前的歹徒,歪着脑袋舒展筋骨,手腕往后一转,连带着歹徒一同拽向自己。

那歹徒似是没想到眼前这瘦弱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碰到硬茬的第一原则就是先走为敬,他顺着游棋栎的动作推了她一下,再恶狠狠咒骂一句就要转身逃跑。

这一举动显然是惹怒了游棋栎,她咬着嘴唇吹动自己的碎发,双手握拳助跑一段距离,再右脚蹬着墙壁腾空踹上歹徒的后背。

歹徒一个飞扑摔了个狗啃泥,他吃痛地嘶了一声,回头惊恐地看向不断靠近的游棋栎,右手在胸口画着十字,撑着身子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游棋栎跟在后面,不慌不忙地看着歹徒慌张的身影。

路口快速闪过两个人影,前面那个速度极快,只一眨眼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后面那道身影正欲追上,却正巧被逃离的歹徒撞上,只听见一声沉闷的碰撞声,那人哼了一声,右腿后退半步,踩在身后的水坑上,溅出的水花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消失于潮湿的地面。

那人的反应迅速,稳住自己的身子之后一个扫堂腿将踉跄起身的歹徒绊倒在地,再踢走他手中的匕首,反手桎梏住歹徒,手肘抵着他的蝴蝶骨使他不能动弹半分。

歹徒吃痛,龇牙咧嘴地求饶。

那人却是加大力度,将他的手往下一拉,歹徒愈加吃痛,浑身颤抖地流出口水。

她扫了眼姗姗来迟的游棋栎,腾出一只手轻按鼻梁上的眼镜,透明的镜片在刹那间变灰。她看了眼远处空空如也的街道,略有些恼怒地咬着嘴唇,摇头道:“跟丢了。”

手下的歹徒还在痛呼着求饶,冉晞旸将手往下一按,迫使歹徒安分一些。她扭头看向一旁沉默的游棋栎,不禁敛眉问道:“他抢你东西了?”

游棋栎点头又摇头:“抢了,但没成功。”

冉晞旸的神情一顿,松了力度起身,再一踢歹徒的小腿,狠狠道:“Fuck off!”

歹徒一听,急忙起身,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冉晞旸拍着衣袖上沾染的泥水,款步靠近,借着微弱的灯光观察游棋栎。

脸庞清瘦,脸上有几粒小雀斑,眼神飘忽,看着不安又忐忑,嘴唇似乎因为惊恐而咬出一道齿痕。她的视线下落,定格在紧紧拽着的手提包上。

“这里治安不好,那么晚了,你一个女生就不要单独出游。遇上像他那样逊色的是运气好,若是遇上不要命的,你该怎么办?”

游棋栎不服地撇嘴:“那你呢?你不也是一个人出来吗?”

冉晞旸呵了一声,双手叉腰,好笑地逼近:“你觉得我能和你一样吗?”

游棋栎的视线晃悠两下,刻意带着几分颤抖反问:“有,有什么不一样?”

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瞧瞧地观察眼前这位不速之客。这人身量高挑,穿着利落,一截小臂露出,借着那微乎其微的光线也能看到她的肌肉线条。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着与寻常的眼镜没什么两样,只是从方才的样子来看,这应该是她的通讯设备。

视线上移,定格在她耳廓上的耳机。她的口袋狭小,看着不像是带着手机与播放器,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耳机是她与别人联系的工具,再加上她高超的功夫与机敏的反应能力,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游棋栎也听说过L国经常会有富商雇佣一些打手解决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结合刚才那个飞速逃离的身影,游棋栎点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当然不一样,起码遇到这种事,我不会像你一样害怕到浑身颤抖。”说罢,冉晞旸将视线定格在她打颤的嘴唇上,挑着眉头示意。

游棋栎见状,当即捂着自己的嘴唇,抬头幽怨地盯着她。

“刚刚见你在追人,也有人抢你的东西吗?”

“嗯。”

“什么东西?”

“与你无关。”说罢,冉晞旸用手指戳着她的肩膀示意,“走吧,我送你回去。这一带经常有劫匪,往后你小心一点。”

“有能力的话,换个住处,别再住在这了。”

“那你呢?你明知这里不安全,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呢?”

冉晞旸偏头扫了她一眼,低头并没有理会。她们并肩而行,走过一座座昏暗的路灯,微弱的光线落在她们的头顶,透过发丝流转在她的脸上。她眼前的镜片依旧灰暗,叫人看不清是何神情。

游棋栎不满地撇了下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天你帮了我,改天我请你吃饭。”

“不用。”冉晞旸当即拒绝,“不过是萍水相逢,况且今天也不算是我帮了你,那歹徒本来就打算跑的,不是吗?”

游棋栎被她这么一噎,嘴唇翕合,不知该回些什么。她低头看着两人同频的步伐,不禁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身手竟然这么好!要不……我花钱……”

冉晞旸在原地站定,低头对上游棋栎探究的视线。

“我的身手不叫好,多吃点肉蛋奶,多锻炼锻炼都能做到。”她抬头看向远处,肩膀放松地耷拉下来,“好了,就送你到这,前面会有警察巡逻,不会再有劫匪。”

“为了安全考虑,往后就算是多绕点路,也不要往那地方跑。”冉晞旸上下打量一眼,“再多吃点肉蛋奶。”

游棋栎嘿了一声,不服上前:“干嘛,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柔弱无力么?”

冉晞旸勾着嘴角一笑,透过镜片无声嘲讽。见眼前这人不满的情绪越来越高涨,她后退两步,转身招手道:

“希望下次见面,你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

游棋栎的瞳孔一震,咬着嘴唇气愤又无语地瞪着那人离去的背影。

“我手无缚鸡之力?”游棋栎好笑地吹了下碎发,“我小女生?”

“呵。”

游棋栎:biubiubiu, 击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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