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山碑

傅筱忧是最后一个走的,街道又回归了往日的安静。

簇簇雪花在她面前飘落,好像比之前更大了些,她缓缓的伸出一只手,接住那摇晃的雪花。

她鼻头被冻的通红,望着屋外一片素白,似把白云揉碎,她的眼中出现了片刻的茫然,睫毛也有了点点落雪。

北风吹起她的衣袍,她冷的瑟缩,推门进了屋子,想着在这里等到雪小一些,再回去。

没想到进了屋子,里面和外边儿一样冷的让人发抖,里面的柴火都熄了,慕景白也不知道续上。

傅筱忧望着床上没动的身影,小声编排着他,拿起树枝往火堆摆弄了一下火炭,又填了点新柴,火倏然就起来。

刚才还阴冷的屋子现在被火烘烤的温暖,傅筱忧伸出自己的手朝着火堆取暖。

又怕挡着后面的慕景白没火照,挪着到了旁边取暖,却看见慕景白垂落一只手在床侧。

傅筱忧怕他着凉,站起来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可却发现他的手冷的可怕,如三尺冰窖一般。

傅筱忧意识到不对,猛然将手放在他额头上试探温度,居然也是冷的。

傅筱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摇了摇慕景白,“慕老头,醒醒,”却没有回应。

她急了,用力推搡且大声喊着,“慕景白,慕景白,醒醒!!”

又是一阵安静,慕景白的另一只也倏然垂落在床,她看到了他双眼紧闭,面色乌青,唇色也苍白。

她颤抖的将手指放在他脖颈处,僵硬且早没了跳动。

她身形一晃,再也忍不住的抽噎起来,绝望而破碎的哭声,在这座破庙响了起来。

那石像似乎也有了皲裂之意,面部有了碎痕,看上去似乎也在垂泪。

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顺着脖颈缓缓而下,却像冰冷刀子割破皮肤一般,冰冷的痛感席卷了她的全身,心肺也好似被痛的挖了出来。

心中那肆意开满野花的山岚,正在以飞快的枯萎,直至腐烂。

寒日除夕中,烟火绽开后,她的最后一抹光也被收了回去。

她眸光破碎,捏着的拳头越来越紧,不祥之人这个念头捅碎了她的躯壳,侵入了她的心底,正恣睢作祟。

她滑落在地,望着慕景白一动不动,再最后紧紧的抱紧自己,她好像又只剩一个人了。

她将头靠在床前,发髻却碰到了后面的枕头,从慕景白的枕头底下掉出了一封信,还有红色的压岁荷包。

她拿起了信,信上赫然写着慕景白的字——筱忧亲启。

信上首先写着:筱忧啊,我还是先走了,诸多歉意,信不能达,可老夫软弱,亦不敢开口与你讲,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可是又怎么能展信舒颜!傅筱忧捏着信,两手讲脸捂住,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从她指缝间流出。

“筱忧啊,我还是失约了,那在春日立下的誓约,在这凛冬怕是不能作数了。我慕景白在这里过了一段梦寐以求的日子,可能是上天嫉妒,让你我终有一别,就是没有想到这天来得这般快,这般急,我老人家还没有回过味来呢。”

傅筱忧明明是哭着的,在这里却苦笑了一下,他就是像个孩子。

“我慕景白死了,却有一憾,遗憾是怕以后就没人护你了,我老人家没用啊,筱忧啊,你别难过,你就当我是天上的月亮,夜夜眷守着你,护你岁岁平安,长安长乐……行文至此,乃是终笔。”

信封里还夹了一封举荐信,落笔最后是长安百草学堂。

她模糊了字眼,信纸溅起了泪花,她的泪一滴一滴的流出,那么多,那么多……终于忍了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一晚,傅筱忧把眼泪都要流干了,枯木一般的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封信。那双眼睛从明媚到破碎,只用了一个晚上。

**

天刚泛了白,傅筱忧就动了身子出门,想找一个木车,再找一个白布。

大年初一不作客不外出,这是进雨镇的习俗。傅筱忧在镇上找了好几家,都是大门紧闭,她心焦急,却没想到遇到了一个不应该碰到的人。

那是之前她卖镯子遇到的掌柜的,他气势汹汹,后面还跟着她娘叶氏,同样是面色冷沉。

傅筱忧后退一步,难不成是是卖镯子的事被发现了。

果然,只见她娘叶氏将腰一插,眼睛微微一眯,冷眼盯着傅筱忧,“我问你,镯子哪来的?你个吃里扒外的,还知道偷是吧。”

掌柜的附和:“我当时看她就觉得奇怪,怎么会让一个孩子来当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不我就告诉你了,果然这就出了这档子事。”

叶氏微微欠身向那掌柜行礼,“这事还得是多谢了掌柜的,也不是知道这孩子又去哪里偷摸了,竟是一夜未归。”

掌柜的摆了摆手,“不打紧,能把孩子教好就行。”

两个人倒是沆瀣一气,对着傅筱忧说她的各种不是,傅筱忧嗤笑一声,引得对面人回首。

叶氏怒意中烧,快步向她走来,“你笑什么,你还敢笑!说,镯子哪来的?”

傅筱忧挂着抹不屑的笑,无畏无惧,“你看我今日会不会说一个字!”

“皮痒了是吧,你看怎么揍你,看你开不开口!!”

叶氏气着的四处找东西想要揍傅筱忧,傅筱忧看着她娘一脸气急败坏,而那个掌柜的正是一脸看她笑话,毕竟他来就是想要有人替她教训一下她。

旁边传来吱呀的声音,刚刚还紧闭的房屋,现在却是出现一道缝,里面是好几双看戏的眼睛。

傅筱忧的唇色没有一丝血色,面上比那积雪还要白,与长灯灯笼洋溢的喜气格格不入,微微拧着眉,似是疑问,为什么慕白景死了,而这些人却苟活于世。

她静静地闭着眼,睫羽轻颤,眉宇间的痛苦尽显,流露出几分漠然孤寂。

耳边传来叶氏快步走来的声音,“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耳光顺着风声就要呼啸到她的脸上,而等了许久,那巴掌都没有落下。

傅筱忧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古晏道捏住了她娘叶氏的手腕,怒目圆睁:“什么人,敢当街揍人!”

叶氏看他长得高大,虎背熊腰的样子像是一掌就能拍死她,而且凶如恶煞,叶氏吓的唇角颤抖,畏畏缩缩的将手腕子抽回来,却仍叫喊着:“凶什么凶,我是她娘,娘教训孩子有错吗?”

古晏道皱眉,怎么有人当娘是这样子的,由着外人看她如何打骂孩子,他有些不信,转头问有些茫然的傅筱忧:“她是,你娘?”

傅筱忧看着她娘叶氏下巴抬高,似是对傅筱忧的回答胸有成竹,然而傅筱忧缓缓抬眸看着她,淡淡道:“我不认识她。”

傅筱忧决然的转身,抛去了身后的一切,那些难听的喊骂,那些探究的眼神……都被她抛在身后,她走的坚决,走的悲怆。

古晏道立马挡住想要冲上去的叶氏,叶氏爪牙舞爪的样子,像是要把傅筱忧给生吞活剥了,古晏道受不了她胡搅蛮缠的样子,一把将她推到在地。

叶氏一脸狼狈,对着前面傅筱忧的的身影大喊:“你再敢走,就别在想进家门了!!”

决绝之意,昭然若是。傅筱忧身形一停,转身回眸平静道:“求之不得。”

叶氏身子一塌,瞳孔微瞪似是还是不敢相信,突然觉得,面前的不是她女儿傅筱忧,好似变了一个人,变的她认不得了。

古晏道看着叶氏又是低语又是摇头,也没管了她,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傅筱忧。

**

古晏道走在傅筱忧身边,今日去了破庙才知道慕景白居然走了,他亦是伤心欲绝,但是他知道肯定有人比他还伤心,那就是傅筱忧。

他看着她从西市街角推出了一辆破木车,整个人和失了魂魄一般走在路上。

古晏道想要接过傅筱忧的木车,但是她却像是没有看到,径直将木车推向前,他叹了口气,改成了走到后面,用力推着。

傅筱忧将木车推到破庙门口,然后走到屋子内,将慕景白乱了的头发理顺来,然后咬着牙将他背在身后,脚步一顿一沉的往前走。

古晏道不忍再看,但是他知道,这傅筱忧的执着,她不会让他去帮。

傅筱忧吃力的将慕景白放在木车上,扯了自己的衣裙,盖住了他的脸,然后拉上木绳朝着远山方向走,古晏道则是到后旁去推。

傅筱忧临走时,还眼有不舍的望了眼里面,里面一草一木,一窗一门……都有她与慕景白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此处走后,只怕是杂草纵生,又有多少人会知道里面之前还住过一个老先生。

傅筱忧只敢看那一眼,她怕看多了,就不想走了,就又想哭了。她眼眶漾着红,不舍与哀伤就随着视线的转移,慢慢变成了倔强。

傅筱忧将慕景白的墓葬在了林阿嬷的不远处,她打开木车上放着的一个大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都是慕景白的东西。

傅筱忧将它们全部烧了,她打开了慕景白留给她的压岁包,倒在手上看,居然是之前当了的玉镯,还有之前她给的银锭,居然分银不少。

里面还有个小纸条,上面写着:“我神机妙算,就知道你这么多钱肯定有鬼,问了古晏道这大傻汉才知道,你居然是把玉镯子给当了,我看你是和他都是大傻子,镯子留好,银锭留着去长安念书的时候花,听到没!”

傅筱忧哭着点头,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本来都忍住不哭的她,又哽咽道:“你又骗我,你这老狐狸!”

她背对着青山,朝着墓碑深深跪下,拜了三拜。

她对着墓碑看了许久,古晏道也朝着拜了三拜,他问她:“日后可有打算?”

傅筱忧豁然转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看着远处的青山,眼神坚决,道:“去长安!”

古晏道走在她身边点头,“去长安好,就去长安,”回头又看了眼那墓碑,眼神太复杂,像割舍了太多。

在他们走后,墓碑上飘来一只蝴蝶,萦绕在墓碑处,久久不愿离去,而那墓碑上刻的字是:恩师,慕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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