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沉皑的目光在星空里。
他嘟囔了一句:“我不爱自己,有时候只想死。”
时咎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他的头“嗡嗡”好半天才像汹涌的浪退去般平息,随后他露出了一个不被人察觉的、无奈的笑容。
他深呼吸一口气,为了不让小沉皑看出异样,笑着缓缓道:“想死,不正是你对你自己生命的热爱吗?”
小沉皑感觉自己听不懂。
时咎接着说:“人生是自己的,可是却有人用你无法反抗的手段束缚你的人生,为了向这个世界证明,你属于你自己,为了告诉所有人,看,我的人生是我的,因为我想让它消失它就能消失,不就已经说明,你如此热爱着自己吗?”
小沉皑的目光从星空转移到了时咎脸上,他眨眨眼说:“我听不懂。”
时咎“噗”一下笑出来:“听不懂就算了,心理学的辩证方式。”
小沉皑点头,问他:“那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时咎:“什么?”
小沉皑一字一句认真道:“坚持和放弃都会陪我?”
“当然。”时咎一点不含糊。
小沉皑不死心,他依然追问:“如果你的朋友们都回来了,你还会来这陪我吗?”
时咎愣了一下,好久才想起自己曾经撒的那个不存在的谎,他没想到这小孩居然还记得。
“还会吗?”见他不回答,小沉皑的追问逼得更紧了。
“会。”时咎认真道,他从来没这么认真过。好像有个小孩子捧了颗炽热的真心给他,那心脏温热跳动,想送给他,又怕自己不珍惜。
时咎说:“只有你最重要。”
“只想你可以平安健康地活着。”
“现在和未来,都会爱着你。”
也许只是年少时懵懂想要的承诺,也许只是无尽苦痛里的一点光,但被承诺、被喜爱,本身已经让人雀跃欢喜,无论这在当时看来多荒唐。
小沉皑当时并不懂为什么这个人会突然给了他如此珍重的承诺,不知道这里面包含了什么故事,他只觉得,这个人很好!想一辈子在一起。
时咎给的承诺是他真诚的承诺,他没有太细想那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有更复杂的情绪,他当时只是想:无论是过去、现在、未来,我都会陪你。
但对于沉皑来说,当下的感动和往后的痛苦是并存的——哪里有一辈子陪他的朋友?
湖水的声音也静悄悄的,静得像无处安放的心事。
很久,久到虫鸣鸟叫都累了。小沉皑突然抬了下手,小声说:“谢谢你。”
星空下,那个人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他记得这片星空,也记得他说的那些话,像海底的满月终于破空而出高悬天空,变成一艘船,扬着帆,淌过汹涌的时间。
后来沉皑时常想起那个夜晚,但那个夜晚又像入水的月亮,伸手触碰,却只能惊动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心里无限扩大。
湖水也不甘它的倒影里只有一人,便短暂带来你,又让你离开。
小时候的季水风和季山月被接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是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特别是季水风,她浑身都是伤口,永远一言不发。
“季水风。”
言威在屋子里叫她,然而没人回答,于是言威又叫了一遍;“季水风?”
还是没人回答。
时咎站在公园门口偷偷听里面的动静,在知道季山月和季水风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就关注过来了。
半晌,夏癸的声音出现了,她温柔地说:“季水风?”
“啊?”一个女孩的声音懵懂地响起,随后结巴着说,“我,怎,怎么了?”
夏癸说:“没事,看你身上都是伤口,多注意休息。”
“好的谢谢阿姨。”季水风的声音非常局促和不安,似乎对这新到的地方感到害怕。
一个男孩的声音说:“姐!别怕!以后我保护你!不会有人打你了!”
季水风没回答。
言威说:“好了,你们刚来,让夏阿姨带你们玩玩吧,家里、公园、附近都可以,明天沉长训练完我带你们去认识他。”
季山月说:“好!”
几乎听不到季水风主动说话。
如果没有记错,季水风讲过,她当时和养母的大女儿打架后在医院住了很久,不负责的父母会带给孩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时咎想得出神。
“你怎么一直偷听他们讲话?”小沉皑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无声无息吓时咎一下。
时咎连忙对他做出“嘘”的手势。
然而小沉皑只是冷脸看他一眼,便不爽地推门进去了,一句晚安也没有说。
时咎心想:我惹他了?
接连几天,时咎都一直在关注季山月的动向,但他们刚来不久,言威似乎并没有打算这么快让他们也投入训练,更多的时间是在屋子里聊天,或者夏癸带他们玩。如果在聊天,时咎基本就在门边偷听墙角。
这几天的结论大概是,季山月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季水风的性格和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她似乎不太爱说话,也有点愣,叫她经常不答应,可能是常年在那种家庭被虐待的后遗症。
姐弟俩也会到公园里来,季山月多数时间是看沉皑练习,而季水风多数时间是一个人呆在湖边,她格外喜欢看湖面,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临近走的时候季山月会去叫季水风,通常季水风都会很久才回应。
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又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这样的性格表现是可以被理解的。倒是季山月小时候和长大后没什么区别,没心没肺的。但是……那个时候攻击沉皑的季山月似乎不是这样的性格,他的眼神都跟平时不太一样。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刚好是晚上言威已经看过了今天小沉皑的训练成果,公园怕是不会有人再来了,于是时咎就又站在门边听。
夏癸的声音:“还习惯吗这段时间?”
季山月说:“习惯,我喜欢这儿!安静。”
夏癸继续说:“有什么住不惯的要说哦。”
季山月:“好!”
夏癸:“季水风呢?”
……
夏癸又问了一遍:“季水风?”
季水风的声音才猛然传来:“啊?”
夏癸也不恼,柔和道:“没事,慢慢来。”
季水风小声道:“好的。”
“轰——”
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时咎当即转头,看到黄土边缘的围栏被小沉皑硬生生打塌一段,但他表情非常平静地转身训练,好像刚刚那也是他训练中的一环。
于是时咎继续偷听。
夏癸说:“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告诉阿姨,说不定阿姨可以帮你们。”
季山月说:“我没有不开心的事。”
季水风:“……嗯。”
夏癸:“你们这两天和沉长相处得怎么样?”
季山月说:“他不爱说话。”
夏癸笑了一下,笑得很好听,她说:“训练很辛苦的,有时候会没有精力再多做别的事,回头你们一起训练,一起互相帮助就会熟悉起来。”
季山月:“好!那我明天去给他买个小礼物吧?”
夏癸问:“想买什么?”
还没听到回答,时咎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猛地一抓,接着整个人被翻过身狠狠按到了阴影里的墙上,“砰”的一声闷响,后背用力撞了上去,随即双手便被固定在胳膊两侧。
熟悉的身影和味道,以及训练完尚未平复的呼吸与心跳,一点不差地涌过来。
时咎一开始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被发现了,发觉是小沉皑后便放松下来。他不敢挣扎也不敢出声,怕被里面听到,便只能轻轻用气声问:“吓我一跳,怎么了?”
小沉皑抓着他不说话,黑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握着手腕的手还在用力。
时咎微微拧起眉,因为有些痛了,这小孩一天劲比一天大,最开始来的时候还能反手压回去,现在好像有点吃力了。时咎担心如果这个时候反制回去会弄出太大动静,就任他去了。
黑暗里,空气流动的声音格外尖锐与冲动。那矮了半个头的人在气势上一点都不认输,就是死死抓着。
那瞬间时咎感受到他的怒火了,从沉重的心跳、从急促的呼吸一阵一阵传来,但他不知道那怒火为何而起,便平静问道:“你要干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声音里都是攻击的音调,他说:“我也想问你要干什么?多少天了?偷听别人讲话好玩吗?”
时咎无语,心想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在偷听他的讲话,还是说他觉得这个行为不好,所以连带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行为?但说出来的话又变了:“我只是想知道新来这俩什么情况。”
他说的就是实话,他得知道现在季山月和季水风的情况,特别是季山月的。
哪知道这话到了小沉皑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是偷听还好,说完这句话小沉皑就彻底被激怒了,他咬着牙不爽地说:“你又对他俩感兴趣了?以后是不是还要陪他们?跟他们玩?”
时咎问号:“啊?”
等等,他在吃醋。时咎立即反应过来,他微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在对方的视角是,是不是明明之前说了他最重要,转眼来了俩新小孩,就对别人感兴趣了?
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时咎只得道:“不感兴趣,闲得没事听听墙角罢了,另外你能不能放开我?”
小沉皑还是愤恨保持了一会儿,直到时咎发出了“嘶”的倒抽气声才放开,他退后了一步,半张脸终于出现在了微光里,脸上的不爽藏都没藏。
时咎揉了下自己的手腕,对小孩强大的占有欲有些无奈。几岁的孩子还处于圈地盘的阶段,最开始是母亲,后来是最亲的家人,再长大就是自己的玩具、朋友、恋人。但沉皑这几岁的小孩子的心思跟他明显不可能一样,现在的沉皑,对他顶多是出于对类似玩具、朋友一样的占有。
虽然手放开了,但小沉皑没有打算给时咎让路,就把他堵在这个小小角落里,盯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给时咎看笑了,他想抬手去捏小沉皑的脸,被躲开,只听小沉皑冷漠说:“你要闲得没事,明明可以找我聊天。”
明明这一年多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来了别的人就变了?小沉皑越想越气。
时咎望天,叹气:“你的训练任务这么重了,我怎么找你聊天?”
小沉皑似乎更生气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又逼近时咎,咬牙说:“那我可以少练会儿!”
时咎觉得不能这么继续说下去了,这小孩说话显然开始不管不顾了。这让他很难办,不想让小孩子不高兴,可沉皑又难得可爱,自己和长大后的他绝对不会有这么直接的对话的,最多在时咎给出第一个回答后,就“哦”一下结束了。
逗下小孩吧,一会儿再哄。时咎忽然间笑了一下,小沉皑冷漠看着他,于是时咎点点头,开玩笑般说:“可是那样你会被你的言叔叔骂哎!”
对方沉默片刻,郑重道:“挨骂就挨骂,陪完你再说。”
得,被逗的到底是谁?时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有点不受控制加速,“砰砰”的在耳边,自己都能听得无比真切,又很快被他压下来。疯狂安慰自己说小孩子说话不过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心为他付出说的实话,不要多想了,不然会很像有什么特殊癖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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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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