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汽水

次日清晨9点醒来时,收到她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她说这几日要去北京参加一个时尚周的活动,今晨便已出发。我心想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简单回了一句“好,注意安全。”而后起床,或许是昨晚看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过晚的缘故,镜子里的眼睛有些红血丝,仍旧干涩难受,给我返回房间继续倒头大睡的冲动,但历次的经验已然证实都是徒劳,无论怎样忍着肚子里的急促火气闭眼嗜睡都不能停止它的兴风作怪,于是我置之不理,从饮水机下取出温水灌下一杯,缓解喉道似乎快要发烟的干涸感。接水扑面,将洁面乳挤在脸上涂抹起泡,而后拿水一冲便大功告成,至于冒出来的胡子,想着今日也不见什么人也就懒得整理了。

随后,将前几日做的寿司打热三个,配上一袋酸奶,便将早餐草草结束。店铺这段时间都由朋友管理着,我也不必再去,在家里走了一个来回就瘫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眼。在这光景里,阳光穿过阳台木架上的绿萝漫延到天灰色的茶几上,带着暖意从杯臂的釉质里跳跃到我的肩头,好似薄荷味冰淇淋的温度让我蓦然想起昨夜她的面容来,说来奇怪,当时心里思绪万千,争吵的面红耳赤,恨不得一吐为快,现在却仅有种莫可名状的满足感,就仿佛是自己徒步游览了一圈空无一人的玄武湖,夜半的风,梧桐的叶,光灯的影以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浅浅调子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令人心驰向往。

直到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她安放,她就如同凉凉夏夜的皎洁月光早已透过纱窗映在我的心墙上,光影斑驳,我的心也随之摇曳不停。而那些我用来搪塞别人的正当事由,不过都是我自欺欺人的借口,只为了掩饰这梦寐以求而至进退失据的炽烈情感。

念及此处,我有些难以自抑,想要马上立即就发短信给她,将我心中种种都倾诉于她,告诉她我喜欢她的笑容,我喜欢她的一尘不染的眼睛,我喜欢她那如同夏夜萤火的静谧气质,以及,她在一侧时带给我欣喜与安之若素。可我不能这样做,他们说我性格扭捏,说我犹犹豫豫都没有错,但他们却不知道我为何扭捏犹犹豫豫,实际上,我总是畏惧失败,畏惧一诉衷肠后的一笑置之,畏惧梦幻泡影的一触就破,畏惧进退维谷的不知所措,就像看的情感剧一般,我希望是一个圆满的结局,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再出发,所以此时此刻我依旧畏惧,但我也决意不再避而远之,而是认认真真做一些可能有用的事情。

我将朋友前几日塞给我的一份融资计划书从垒得像是一定摇摇欲坠的城堡的书堆里抽出,耐着自己打小便对数字的反感细细研究起来,从头到尾读完已是半个小时后,可实话实说我依旧是一头雾水,其费尽心思想要描绘的市场前景在我这通通都败下阵来,除了我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外的种种我往往都是一窍不通,我有些气馁,但想到朋友说的言之凿凿,气宇轩昂,便觉得将这个托付于他也不无不可,于是拨通他的电话,同意将店铺的闲散资金投入到这个新创企业的B轮融资中,朋友对于我突然回心转意略显吃惊,追着我问理由,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以想要改变改变搪塞过去,电话里传来他果不其然的笑声。

将一件事安排妥当,我仰起头对着吊着灯环的天花板长长舒出一口气,便感觉那压在肩头的畏惧一溜烟地跑走了许多,或许我所差的就是这一步而已。

我在心里思索一番,自己是否还能做些什么?思来想去,怀着多了解她一些的思绪将她参演过的影视剧作品列出清单,按照时间顺序一个接一个地观看,在这过程中,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日本游戏里的超级马里奥,奔跑在一条只有一个目标的轨道上,冗长的影视作品就像是阻拦的怪兽,而透过这些被我臆想出来的关于她的一点一滴就如同那游戏里的一处处奖赏,不断激励着我拼命向前。

这样过了几日后,我决意出门走走,一个人在家里的生活委实无趣,这一点我早已明悟,毕竟翻来覆去所能折腾的不过寥寥,但出了门才发觉自己毫无目标,走投无路之下竟又想着回家继续蒙头大睡,然而念及六月份的南京,如此阴郁的天气属实难见,岂可弃之不理,未免太过可惜,便强撑起精神头往紫金山走去。路过苜蓿园地铁站前的小广场时,一时嘴馋取了两份色泽诱人的台式大烤肠,吃下几口后便开始怀念起故乡的五香辣椒面来,哪怕在南京生活了十几年,也未能将我对辣的热爱减弱半分,想到这里再看手里油腻的烤肠只觉得索然无味了,正想要一弃了之时,一只灰扑扑的狗从一旁的灌木丛里奔了出来,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汪汪个不停。我转头四处看了看,空无一人,才确认其真的是在对着我吠叫。

“我招你惹你了吗?”我试探着出声问它,回应我的只是汪汪汪。由于小时候被同一条狗莫名其妙地咬了三次的经历,我有些怕狗,但又喜欢其忠诚的陪伴,可爱蠢萌的模样,所以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我决定自己先退一步为妙。转身之际,将手中无处安放的烤肠放在一旁,当作自己脱身的掩护。果不其然,我刚刚退后几步,那只黑不溜秋的狗就扑了上去大快朵颐。我先是觉得好笑,但见其狼吞虎咽的进食和久未清理如同松尖的长毛又觉可怜。又是哪一位狠心的主人,将它抛弃了呢?

我停留下来,试着招揽它,或许是由于我与它具有某种相似的流浪气质,听到我轻轻地呼唤后它便跑到了我的跟前,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一般注视着我,而在这注视中我蓦然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一丝悸动,仿佛幽深的森林里一团团萤火飞腾而来。

我将这样奇怪的感受告诉裴诗妍时,她没有如我所料地调侃我,而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以近乎感同声后的语气说,“或许在我们与狗狗之间,一直存在着某种缘分。”从她的语调里,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安慰。那时她已从北京飞到上海,由于工作繁忙的缘故,原本说回到南京就品鉴美食的约定也只好无限期地推后,在电话里她抱歉地说,“下次我请你吃两顿大餐,好不好?”我答说“没关系,大明星忙碌时间常事,我充分理解的。”

随后,我们谈论起其它微不足道的小事,从北京**的升旗仪式到全聚德贵的离谱的鸭子,再从她昨日吃的辣辣的黄焖鸡米饭到今日早晨我胡乱将就的牛奶寿司,谈论的话题似乎一时之间被抽去了樊篱,全无先前不知从何说起的窘迫,我与她的默契似乎在这一两个星期内依靠着什么神奇力量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效,谈及到我新收养的狗,她的兴趣大增,我便将自己如何偶遇,如何带它去宠物医院洗澡打疫苗的过程绘声绘色地讲述给她,引得她忍笑不俊,而后她问我可给狗取了名字没,我说没有,她便自作主张地决定,“就叫它汽水吧。我特别喜欢喝汽水,可惜由于工作不能多喝,这么幸福的事情我就大方地授予它了。”于是这只可怜的狗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命名为了汽水,至于它自己是否愿意接受,我也无从得之,只能悄悄地安慰它,或许汽水喝多了也就好喝了对吧。她又问我养宠物的感觉如何,我说一切尚好就是拉汽水洗澡实在是一件头疼不已的事情,她嗤笑一声,说要指导指导我,说罢挂断电话,发了视频给我。

我有些惊讶,虽说之前打过电话,聊过天,但是视频通话却还是头一次。这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在她挂断之前接通了视频。

“让我瞧瞧我们可爱的汽水,这颜色的斑块有点像日本的柴犬呢。”视频里她正身处后台,正坐在化妆台前由人操弄着头发,对于这样的情景我惊诧万分,本以为她是一个人在酒店或者餐厅,却没想到是这样忙碌的间隙,房间里其他几个人的目光也都循声而来,好奇地打量着我,我突然紧张起来,仿佛自己正走在一条独木桥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但一听闻她带着欢喜的温柔声音,我陡然放松下来。

“其实不是,之前宠物店问过了,就是咱们的田园犬。这小家伙可聪明了,你等着哈。”我移动镜头,对准汽水,“汽水来,给你姐姐表演一个握手。”

谁知汽水全然不为所动,歪着头打量着我,视频里她憋着笑意,我只好又说,“好歹给个面子嘛。”或许是听懂了我的话,汽水准备勉为其难地表演一下,立起了身子,谁知我还没来及高兴,它就施施然地走开回到自己的毯子上酣然大睡。在我不可置信地神情里,裴诗妍终于忍不住地哈哈大笑了。

“哈哈哈。太好笑了,瞧瞧它那鄙视你的眼神。”

尴尬不已的我只好为自己这可悲的遭遇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声叹气做什么,我们汽水多有灵性。”裴诗妍似乎是要安慰我,可语气里的调侃之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于是她转而问,“不过,你这头发怎么这个样子?像是半个锅盖。”

我敛敛嘴,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艰难,狗不理也就罢了,现在还被抨击发型,“剪头发这事吧,向来都是tony老师随心所欲的发挥,自己给出的意见也得看人家的手艺,你说对吧。”

“不是熟悉的?”

“熟悉倒是熟悉,只是他的手艺时好时坏,拿不准,反正我也不怎么在意,就随便他了。”

“这样可不好。”她撇了下嘴,尔后想起了什么,笑逐颜开起来,将镜头对准身后的造型师,“给你隆重介绍一下,我们的灿灿老师。灿灿老师的手艺可精湛的很,就你这样的情况,坑定能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你的这个发型也太怪了,我都恨不得亲自动手给你彻底地整改一番。”

我在脑子里想象出她装模作样剪头发的情景,只觉得喜感十足,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就你那手艺,我怕的很。怕被你一点一点地剔成光头。”

听见我的话,她立时不满,“你竟然看不起我?灿灿老师,请你告诉一下这位顾客,我的手艺有多好。”

她身后,灿灿老师笑着回答,“你的手艺确实蛮好的。”

“听到没?”得到肯定的答案,她便有些趾高气昂。

“哦。”

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她,又被我这一句淡淡地回应刺激到了,摆出强硬的态度,“哦?一个哦字就了事了?你不应该表示一下歉意吗?”

看着视频里她装出的生气模样,我感觉到仿若春日草地里追逐蝴蝶的轻松愉快,“表示歉意?把头发留长给你剪?”

我本是本是随口胡说,她却深思熟虑了一晌,“想一想,还是可以的。”

我心头一紧,感觉有阿尔卑斯山的电轨火车穿过北冰洋的冰洞从空中向我袭来,我下意识地拒绝,“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嘁。”她表现得大失所望,“你这人就是不懂得珍惜。”

“你不是说有给狗洗澡的秘诀吗?快给我分享分享吧。”我避而不答。

“其实很简单,你把狗牵到水池边的时候,你要很温柔地对它说\'狗狗啊,你看你好几天都没洗澡了,身体好脏的,让姐姐给你拿水冲一冲,洗一洗好不好。\'这样就可以了。”提及这事,她煞有介事地介绍起来。可这秘诀委实不可思议。

“就这?”我感到一丝荒谬,虽说依据《人类简史》来说,人与狗已有上万年的羁绊,可也未曾听说过人与狗有过直接交流的新闻。

裴诗妍却言之凿凿地补充道,“对啊!这样就行了,我每次给家里的狗洗澡都是这样说,她就乖乖地进去,一点不闹腾。 ”说罢还颇为自豪地笑了笑。

“呵呵,我感觉我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我仍旧不可置信,但看到小小屏幕里她那“你敢质疑我?”的不怀好意表情,便只好勉为其难地勾勒起笑容,口是心非地说,“得,那我等会回去就试试总好了吧?”

“这还差不多,”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凑进身子看了眼视频,“你还在公园?”

“没有了,”我将镜头扫过身后历经百年风雨而屹立不倒的古城墙,再对上一侧游人如织的鸡鸣寺,“已经从城门出来了,前面就是鸡鸣寺了。”

“鸡鸣寺?之前想去还没去过呢。”她不无遗憾。

“那下次我当免费导游,还是那种任劳任怨,绝不骗你花钱消费的良心导游。”

“哈哈哈,”她开怀大笑,“我觉得可以诶。”

“那你”看见她笑颜如画,接着上面的话头,我下意识地就想问她一句,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机场接你。但瞥见她身后时不时回头的其他人,我突觉得这样的话题过于亲近,而这种亲近或许并不合适,至少现在,于是闭口不谈。

“什么?”她一时没有听清,来不及多问一句,便被助理打断,窃窃私语了几句说,“我不能和你说了,该我上台了。”

所以我克制住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一如既往地笑着说,“好,拜拜。”

“拜拜。”话音一落,视频挂断,喧闹的的人群里只剩下周星驰在喜剧之王里那段犹豫不决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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