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酒楼上题红枝楼三字,不若万花楼大气排场,却很是雅致小意。里不设大堂,一二三楼皆是雅间儿。
陆郴带着慕容卿直去了三楼处的一处珍宝间,打了帘子进去,里头是很有古意的两桌矮几,地设蒲团。
面对面的布局,效仿古人分食之。
慕容卿是知晓西边的这处红枝楼,不过因着这处不接待外客,达官贵人也得先打了声招呼等着店家排期,都排到了一年开外,她嫌麻烦,就没特意来过。
没想到陆郴随时来,都有空着的雅间儿留给他。
慕容卿好奇,也就问了出来。
陆郴上前给慕容卿解了大氅挂好,又取了帕子沾了桌上的茶水一点一点给慕容卿擦着脸上的麻子,这才道:“这处我算半个东家,这珍宝间不对外,只作我用。”
慕容卿因着陆郴贴近,脸色泛了红晕,两人小时候这般是亲昵的时候也多;十岁以后就没有了,这回要不是偷跑出来只他二人一处,恐也不会如此。
她心里甜滋滋的,全然将刚才陆郴冷脸模样忘了个干净,小心翼翼伸了手去扯他袖子:“郴哥哥,那阿若她们还没吃过这处的东西,我能带她们也来尝尝吗?”
陆郴没言语,等将她脸上的麻子擦干净,退远了些略无奈道:“可是可,但不能在这珍宝间,等回头你定个日子,我让人去安排。”
慕容卿被这话说得心里美得跟什么似地:“就三月十八那日。”
“你生辰?”
“对!”
陆郴回身将帕子扔到一边,才动手解自己的大氅:“你七岁那年可还记得,生辰时候夜里不知怎么翻了墙跑到了我院子里来,就为了给我吃口长寿面,说是也盼着我长寿。”
“我记得的,可惜当时没拿稳食盒,都撒了。”慕容卿脱了鞋跪坐到蒲团上道:“那次没被大哥发现。”
“嗯,后头生辰怎么不爬了?”
“喜鹊黄鹂看我看得可紧。”
“当主子的还被丫鬟拿捏了不成。”
“她们是照顾我太尽心。”
陆郴又不言语了,慕容卿没听出他的意思,也没再就此说什么。
等菜食上了,她是真饿了,来不及多欣赏品评,安静用了饭。
等二人吃的差不多,陆郴道:“你今日为何去找道士。”
慕容卿不想对陆郴撒谎,可实话也当真不能说,她手揉了揉袖子换了个说法道:“我是为了郴哥哥去的,自打你入了翰林院,我与你见上一面都难,梦里也老梦不见你,竟做些稀奇古怪的噩梦。”
“我就想着...想着问问道士能不能...梦见你。”
这话一出,陆郴是再大的气也无了,连带着对白一方的气也消了大半。
合着被说中,他还能生什么气。
陆郴朝慕容卿招了招手,慕容卿就推开矮桌往他跟前凑了凑。
男女有别,陆郴原想去抚她的脸,手在半空改了道儿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道:“傻不傻的,竟做蠢事。”
被陆郴这么温柔一哄,慕容卿那委屈劲儿一下就上来了:“原是盼着花灯节能多说会儿子话,可那天郴哥哥你就和我说了两句,七情丝放在荷包里还被偷了。”
她手比了个二,心里头还是对丢了东西耿耿于怀,又道:“郴哥哥你那日身上一定被旁的姑娘别了许多。”
陆郴心里对七情丝的疑惑解了,心气儿更顺,笑道:“胡说,你哪年见过我身上有旁人的东西了?”
慕容卿咬了嘴唇,嗫嚅着开了口:“那彩练与青女的呢?”
这两个丫鬟是贴身伺候陆郴的,去年都抬做了通房,不过还是在陆郴跟前伺候并未分了院子。
这事儿是去年白一方高高兴说与了慕容卿听,害得她哭了一宿,烧了两日。
这等内宅私事,而陆郴又是百年世家的公子,实在再正常不过。可慕容卿一想到陆郴会和别的女子躺到一张床上,还会从脚底生娃娃,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她二姐说,这通房妾室的事儿哪怕她是郡主之尊,恐也避免不了。
慕容卿就好奇了,为何爹娘两人一处,干爹干娘还是皇帝皇后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为何她不行?
这简直就成了慕容卿心头的一根刺,想起来就会往心头扎深一分。
她从未当着陆郴的面儿提及,可杜若已经开始议亲,也说妾室通房稀松平常。她生辰之后就及笄了,和陆郴的亲事迟早也会安排上。
是以慕容卿趁着此刻陆郴还算好说话,试探着问了。
陆郴轻笑:“和个奴才拈什么酸,待日后你进了陆家门,子嗣的事儿解决了,这些人自然打发出去。”
“郴哥哥,我的批命你晓得的,我活不长,也生不了娃娃。”
这批命原本陆郴不信,可慕容卿五岁那年的意外容不得他不信。他私下里也一直寻着破局之法,他也明白慕容卿生在白家,又被先帝先后那样的夫妻养着,容不了妾室。
但无法,若慕容卿无此批命,他也不会纳了其他人,可为了子嗣,他不得不如此。
他身上的担子,不必与慕容卿说些什么。
陆郴微不可知的叹了口气,到底没忍住,将慕容卿搂到了怀里。他捏了捏她的耳朵,一点不敢想慕容卿当真活不到三十以后他的日子会是如何。
慕容卿被陆郴抱着,眼睛就泛了酸,揽着他的脖颈抽抽嗒嗒地掉眼泪:“前日我做梦呢,梦里太真实一个人也没有,我当着我已是死了,当时我想着,我要是死了就剩下郴哥哥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爹娘康健,也有大哥二姐陪着,可你呢,要如何是好。”慕容卿越说越难过,金豆子一滴一滴落到了陆郴的颈侧。
熨湿一片。
那般滚烫。
烫得陆郴心口酸涩难忍。
慕容卿擦了擦泪,身子退后去看陆郴的脸,她动容着去摸他的眼睛:“后来我想着,就算我死了,我肯定也要去求阎王爷让我晚些投胎,我就当个灵,护在你身侧。”
这让陆郴想起每年花灯里慕容卿写的字条。
盼郴哥哥喜乐康健。
她从不似他爷爷让他背负起家族的荣耀,也不似他爹苛责,更不若他娘亲对他不闻不问。
比起几个至亲,慕容卿给他的似乎更多。
陆郴抬手想去给慕容卿擦泪,思及那泪是为他而流,心里酸涩又有一丝甜,手错了方向揽向她的后脑勺,在其脸贴近了些的时候,轻轻吻在了她额头处。
“再等等,时候到了,我便去求君上赐婚。”
此等浓情蜜意,让慕容卿彻底将偷跑出来被逮到的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等天擦黑,她被陆郴送到了白府角门处,刚下了马,胡同前头马蹄声混着一声马儿长鸣,叫得慕容卿浑身一哆嗦。
思绪这才从蜜缸里头爬了出来落到了实处。
再下一瞬,慕容卿就看着她大哥看到了自己这处,气冲冲地下了马走了过来。
陆郴也从马上下了来,他就想听听白一方还能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白一方何等人物?白大将军的独子,还从小被先帝亲自教了骑射身手,其小时候顽皮不堪,加之家世显赫,深得圣宠,那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主。
偏偏回回打架师出有名,让旁人都不好说什么。
白一方更道那是男儿血性,宁朝在马上打天下,他都是和先帝学的。
他如今成了护军参领,在皇帝跟前也是宠臣,对个小小修撰,白一方觉着自己还是为了妹妹,当然能对陆郴照揍不误。
又不是翰林院,就在自家门口,没扰了旁人。
就是告状到皇帝跟前,他也有理。
慕容卿是被她大哥上来就动手的架势给吓到了,一时愣在一旁竟不知做什么好。
“你还说你不是腆着张脸勾引我妹妹!”
陆郴虽也有身手,但哪里比得上白一方从小浸润此道,一开始还能凭着反应快挡了一二,后头被其一拳打到了右脸,直吐了口血水。
慕容卿一看陆郴都流血了可被吓坏了,倒没吓傻,转身敲开角门就要去找她二姐。
胡同里陆郴也是不要命的打法,他对白一方积怨已久,若无他和白双双从中阻挠,陆家早早便会上门提亲,何苦还要再等到他功成名就。
白一方下手狠,嘴上更不饶人:“你个天煞孤星,克死你爹娘爷爷还不成,还要来祸害我妹妹!”
这话诛心。
陆郴在这句话里也打红了眼。
最后两人这架是慕容卿的爹爹白大将军来了,才把两人拉了开,白大将军不客气一人给了一脚直接提了两人去了宫里找君上去了。
不是告状,而是要给这二人领罚。
陆郴罚俸三月。
白一方先动得手,严重些,停职闭门思过一月。
不过皇帝对这事儿还是好笑居多,事情起因是慕容卿,他也想这孩子了,就将其接到了宫里打算住一阵子。
也是偏疼,觉着不过是小姑娘偷跑出去玩,也无事就算了。
省得在家还要受人责罚。
皇帝对慕容卿偏心偏得没了边儿,让其屁事儿也无。
尤诺就惨咯,两个小手被戒尺打得都拿不了笔。
而自打慕容卿去了宫里住以后,皇帝就发现沈家这个小子,也就是大理寺少卿沈止怎么最近来宫里跑得这么勤。
勤得他都发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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