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雨渐停,春雾未散,飞亭玉台都隐没其间,率先刺破薄雾的是打更人的朗声。
护城河春水初涨,寂寥了一个冬日的街市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闹声惊了几只鸟,在同一枝头向八方散开。一只不知名的银翎鸟飞过热闹的街市,越过高门青墙,落在慕府一处窄院中。
隔着长廊纱幔隐约透进来模糊遥远的街声。
奚竹睁眼时,看到的是一枝玉兰,横枝斜逸,蜿蜒探进她的窗台。花影逶迤,落了斑驳在她眉眼间,使汴京的春日没那么刺眼。
玉兰?
春天?
奚竹从床上起身,循着那探枝的玉兰花走到窗前,看清窄院的光景,雪白的花朵依旧,院落却不是那座繁华笼。
还真的做梦了?倒是奇了,她梦见在慕府的光景了。
她穿越而来,除了能用水镜观测每个人的某些数值以外,系统还给了她入梦的能力。只是这项能力也有后遗症,次数多了魇化值便会堆积,魇化满值她便一定做梦。
一般的梦境都会跟现实有几分关联,但魇化后的梦境特点明显,一般场景杂乱,毫无章法,但质感十分真实。
所以魇梦她常分辨不清。
虽然上次她入梦前魇化值已高居不下,但她在梦里没什么作为,按理来说魇化值不会增长多少,也不该是魇梦。
可如果不是,这梦的质感也太清晰了。
奚竹视线投落,院中少女正抱着一个竹编的窄筐,捡昨夜被风吹落的花瓣,边捡边将袖中的油饼偷偷塞在嘴里,唇边油亮,脸颊随着咀嚼微微鼓起。
她拾净落花,起身时视线恰好与奚竹撞个满怀。
“啪!”手中的竹筐狠狠砸在地上,筐中刚收好的玉兰顺势洒了一地,嘴里叼着的油饼也滚落,沾满浑泥。
奚竹抿唇,只歪头看着她。
是丹秋,她做事总是这样,叫人打眼一瞧,便觉得呆呆笨笨的。
前世丹秋也伴她入宫,只是在深宫的明争暗斗中,芳华早凋。
对视良久,发现她还杵在那里,奚竹不禁笑出声:“呆鹅。”
丹秋却像吃了回魂丹,毫不在意奚竹逗弄的笑,只“哇”一声哭来,“小姐!”
她扑进奚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大到将院外的晓春都引来了。
晓春赶来看到奚竹苏醒,只用袖子沾了沾眼角,连说几句“醒了就好”,随后端了几盘点心吃食,又嘱咐了丹秋几句,便去通报老爷夫人去了。
奚竹手指捏着那块粉糯糕点,越端详越觉得不对。
粉糕上细如霜雪的糯米粉清晰分明,沾得指腹一片糯白。
这不像是做梦,倒像是......
奚竹惊得站起身,撸开暖身的裘袄袖子,伸手狠狠在胳膊上拧了一把。
痛!这种身体上的疼痛绝对不是梦中。
她在脑中联系系统:系统,你还在不在。
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带着刚苏醒的朦胧,下意识回道:早安宿主。
奚竹: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系统。
系统的声音带着几分难得的慵懒:嗯?
奚竹:还是你忘了能回档重来。
这样似乎更像这健忘系统的做派。
果然系统沉默良久,慢吞吞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随后奚竹得意的笑声便在他耳边炸起:哈哈哈哈无所谓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既然重来,打死我也不走那该千刀的主线了。
她思索:如果不是主线,难道是攻略文吗,还是推动角色线。
还有之前在谢遂身上栽的跟头让她明白,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把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
正思索间,只见丹秋将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小姐?”
奚竹反握住她的手,神情认真道:“丹秋,现在是永祯几年?”
丹秋张着嘴,呆呆道:“永祯十三年啊小姐。”
奚竹松开她的手:“永祯十三,”她绕桌一周,复又坐下,“永祯十三我才刚回慕府。”
丹秋苦着脸,眼神小心地看着她,应和道:“是这样啊小姐。”
奚竹却没发现她的异样,只专注想着。
前世她及笄礼刚过没几日,便在闹市被人掳走,一路上车马船鸣,待她再见,外面已经是全然不同于汴京的光景。
她与同行的女孩都被关在狭小的窄间,其间不断有人将其他人买下。
只有她,那杀千刀的倒卖人牙子独独不卖她,无论来者出多高的价钱,那人牙子只是叼着那根满是烟熏黑渍的旱烟,呲着牙摇着头,说这个不卖。
他嘿嘿一笑,只说这个是为上面做事,不是“货”。
他们将她看得极严,直到船靠汀州,江南水岸。
她被蒙眼卖到一户许氏人家做丫头,这一去就是两年。
而两年后的今天她才堪堪从江南逃出,一路北上,到达汴京。待走到慕府朱红气派的门前时,她终于支撑不住,灰头土脸地栽在自家门前。
想来如今的时间线便是此时。
而她与谢遂那场祸起萧墙的孽缘,则源于长平侯办的春猎宴,就在她回府不久。
她与谢遂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春猎宴上,那时她借打马球搭上谢遂这条线,后面才有他入府下聘的戏码。
她在那次宴会之前几乎与谢遂毫无交集,所以这场孽缘必然是因那次宴会而起。
奚竹垂眼,清瘦的身体翕动,长吐出一口气,“一切都会结束了。”
筹谋间抬眼,正好对上丹秋惊惧的眼神,她张着嘴,半晌“哇”一声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哭喊。
“晓春!小姐傻啦!”
——
徽竹掩映,玉兰葳蕤,半圆拱门割出一幅恬静安然的画,郁荫随日光跃迁而缓慢爬移。
步履匆匆,脚步踏在青石板上的轻响奚竹在屋内也听得到。
她探出头,远远看到是母亲江氏江兰青。
她不禁鼻头翕动,眼眶浸润。奚竹原先世界里是个孤儿,并未体验过亲情,江母虽不算她亲生母亲,但在异世也给了她未曾体验过的温暖,现下算来她与母亲已有七八年未见了。
前世她走失的两年多,母亲日夜以泪洗面,心力交瘁,身子大不如以前,更是在她归家半年后撒手人寰。
母亲临了时还握着自己的手,苍白着脸喃喃着,声声都是她的名字。
这世上母亲向来第一个放不下的便是她。
回忆间,江母已匆匆走到跟前,一把将奚竹拥入怀中,深泣不止。
奚竹记得母亲常年饮泣,最后落得双眼视物不清,只拿软帕沾了沾江母肿胀的泪眼:“我回来了母亲,母亲不要再哭了。”
江母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模样,心疼地说不出话,只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放在唇边哈气,尤嫌不够,又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
“我不冷,”虽这样说但也抵不住江母的坚持。
她只是刚逃亡回来有些营养不良,再加上气血不足,是常年的手足如冰。
江母轻抚她的面颌,只一味地喃喃:“瘦了,怎么这样瘦了。”
“我的穗穗,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
穗穗是她的乳名,江母从小叫到大,是取禾穗谦逊饱满之意。
奚竹握着她的手摇头,“不提了母亲,如今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了吗?”
江母又搂住她清瘦的身体,只觉得纸片一样,稍一用力好似就会弯折。江母轻拍她的脊背,点头:“不提了不提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江母拭净奚竹面上的残泪,露出一个笑:“穗穗也不要哭了,你爹在主屋那边,有些话要问你,待你梳洗片刻,再去也不迟。”
“娘等不及,所以先走来看看你。”
奚竹点头,又问:“祖母呢?祖母身体还好吗?”
江母抿着嘴,那双清秀可人的眉眼又婆娑起来:“祖母这两年担忧你,身子也不大好了,眼下正在郊外田庄养病。”
“你爹已经派人去告知祖母了,只是念着老人家年纪大,不便挪动,只待你好些了去探望。”
祖母是在这个家里唯二爱惜奚竹的人了,前世奚竹出嫁,祖母将自己手上的多数田产都给奚竹添作嫁妆,只怕她嫁与皇族会受欺负。
想到这里奚竹不禁动容。
慕家并非根驻京城的名门,祖上其实是临安的商户大族慕容氏,田产颇多,也盛做江上的生意。
慕容家家风淳朴,只是有一条禁规不可触犯。
那便是慕容家的子女都不可参加科举,不可做官为仕。
据说是曾曾曾曾曾祖父立下了规矩,这位老祖原先也是官场上叱咤风雨的红人,一朝遭人陷害,发觉这座缀金镶玉的繁华城不过如是,君恩付如水,官场暗如刀。
便挥袖请辞,衣锦还乡,更是挥笔写下这方家规。
那个“宁入刑场,不上官堂”的牌匾,如今还挂在临安老宅的书房里。
一直到了奚竹的祖父辈,这位祖父自诩一身才华,瞒着家里违背祖规参与科考。
曾祖一气之下与其割席,断清界限。
祖父也迁出族谱,自立门户,取了慕容氏的一字,即慕氏,自此扎根汴京。
前世奚竹调查那位国师,查到最后,才发觉此人形势正如当年自己的亲祖父!
只是他与慕容氏割席后,或许为了避嫌,不想与现有慕家沾染关系,便取了慕容氏的容字。
名唤容鹤年。
“穗穗?”江母轻唤她。
她发觉两年过去,自己曾经那个沉寂的女儿已经多了几分锋芒毕露,身上的气质与原先也截然不同。
从前的奚竹与她更像些,虽有老太太教导,心里有些主意,但总无甚锋芒,在家里寂寂无闻,没什么话语权。
但现在,江母看着她,只觉得好像哪里都变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深沉,看向她的眼神时,她只觉得她眼中有光冉冉而升。
奚竹虽然在被拐的两年中吃了不少苦,但她也算托了这两年的福,以至于她性情大变,阖府上下也都以为是在外地将养的缘故。
况且她如今重生,再不济也是当过皇后,踏过夺嫡路的人,与前世走失前那个狠绝不足优柔有余的原主自然不同。
她慰问了几句祖母的病,发现与前世无异。她前世久病成医,加上在深宫的日子与谢遂并不相和,她便闲来无事,常翻看些医书典籍,偶尔也与太医院的人讨教一番。
祖母的病于她而言不成问题。
还有母亲,现在看来母亲虽眉目间有些许疲倦,但自她回府后,母亲不必日夜忧扰,怎至于半年后便与她天人永隔。
前世她只以为母亲是积劳拖累出的隐疾才撒手人寰,如今想来也透着几分蹊跷。
送走江母之后,奚竹便坐于镜前,晓春走来与她梳洗。
镜中的人虽瘦弱,但姿容难掩明媚。眉眼处不若远黛丹青,水墨一笔,勾勒深浅,才簪一只镂空缠枝白玉簪,更显得容颜胜雪,几分苍白倒也为她平添了怜人的娇柔。
前世谢遂的非她不娶,旁人也都以为是托了她这张好面皮的福,即使日后为了给谢遂挡剑不甚留下一道疤痕,但后日治疗下也都清浅了许多,那双眉眼岁月下更平添几分韵味。
“小姐,”晓春轻唤她。
镜中人已妆点完毕,颦笑间温柔却不觉软弱,反而如幽兰玉树,多了几分雍容的大气。就算推入人潮,也如明珠在掌,自与周遭泾渭分明。
奚竹起身,抖平衣褶。
虽然谢遂这个狗男人她暂且拿他没办法,但自己这“恩亲和睦”的一家人,倒是很久没见了。
奚竹眼前浮现一张矫揉造作的脸,她冷笑,徐怜莺,重生相见别来无恙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感兴趣的小主点个收藏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重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