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琉璃灯盏,就这样出现在她掌心。
实在诡异。
系统被奚竹猛然增长的一大截魇化值惊醒了,此刻声线带着略微的沙哑。
系统:“怎么了,又崩坏了。”
他声音懒洋洋的,如从前很多个日夜一样,他几乎下意识哼起熟悉歌谣想安抚奚竹受魇化扰乱的心,但又在看清她手中的物什之后戛然而止。
他疑惑出声,“长明盏?你从哪得到的。”
这下轮到奚竹惊疑了,健忘系统第一次靠谱。
她雪眸显得亮晶晶的,长睫也随着眨巴了两下,“奇了,你竟然认识。”
系统不满地冷哼了一声,“......我鲜少的记忆碎片里有有关这个东西的印象。”
只是在讶异之余,系统先问及此物的来历。
奚竹也不得其解,只简单说了说,“是梦中的人交给我的,我也不知他是谁。”
她想到少年的穿戴,思索后道:“或许是一个逃亡的流民,也不知此生之年能不能遇见。”
系统的声音清明了许多,语气里夹了几分犹豫:“宿主,我怀疑这个世界有其他穿越者。”
听及此,奚竹原本的困乏劲儿也被一扫而空,“其他穿越者?怎么说?”
系统缓缓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长明盏是一种与水镜类似的物品。”
“水镜其实原名虚妄镜,梦为虚,情为虚,所以都能被虚妄镜照出。”
“而你手里的长明盏,则是有其余用处。”
系统声音清亮,在月夜中娓娓道来,“长明盏,赤灯长明,魂生不灭。”
他难得严肃了许多,“那人应该是与你一样的,这是反映他能力的物品。”
奚竹撇着隽秀蛾眉,显然还在消化系统的话,他又继续道:“你不是问我怎么提升生命值吗?”
“有了这个,除非长明盏被毁,否则所有外力都无法杀死你。”
他的话在落针可闻的夜里掷地有声:“这就是不灭,燃灯续命,生生不息。”
奚竹被他说的话惊到了,盯着手中烁彩斑斓的灯,她有些不明白,为何那个少年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送给自己。
长夜无声,月光无痕,唯有奚竹看着手中的灯盏垂目。
重生一世,许多事情与她想象中变得不同了,难道是她做出改变的蝴蝶效应吗?
在这个异世,她还有其他同类吗?
她想起少年雪亮的眼睛,心中漫起一股久违的思乡情绪,像一只久迁的候鸟,终于找到落脚的枝头,鼻头不由得翕动,一颗泪竟晃晃落下。
古朝他乡,一场兵戈异梦,竟让她生出几分安然,漫漫长夜,她罕见地梦到从前未穿越的时光。
那段日子并不能称得上快活。
她梦见自己破旧出租的小灯,型号老旧,灯光昏黄,还是声控的,总不大灵敏,每次要把脚跺得咚咚响,它才不情不愿地亮那么一会。
还有旧巷怕人的猫,总是脏脏的,见到奚竹就躲着,她常远远投喂一根火腿,可离得近些还是会收到小猫呜咽的呲牙声,似乎总是记不得她。
还梦见了隔壁的大妈,总是因为琐事爆发的争吵,混乱尖锐的声音穿过不甚隔音的墙壁,扰得她每个日夜都不得安宁。
但梦境流转,她又梦见夜半归家时门前的那盏灯,在粘稠寂静的夜里无声地点燃着,像一颗黄澄澄的橘子,烘着暖洋洋的绒光,永远等待永远欢迎她归来。
梦见旧巷恶犬冲她狂吠,角落却窜出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冲上去对它拳脚相向,即使恶犬的尖牙比它锋利许多,却还是挡在她身前,嗷叫着寸步不让。
梦见菜市场卖鱼老板欺她年轻,偷梁换柱给她称了一斤的臭鱼烂虾,隔壁大娘气不过拉着她与卖鱼老板据理力争,替她出了恶气。
梦见刻薄老板雨天递来的伞,伞骨折了一节,伞下雨声叮咚。
梦见冷淡同事冬日接好的水,杯口冒着热气,烘得指尖红。
梦中人影幢幢,走马灯一般闪过,所有声色铺陈在她眼前又迅速远去,只留一室黑暗,伴随一道女声,轻轻呼唤她:“小姐。”
梦中的黑暗慢慢消融,奚竹睁眼,是垂绦的纱,是异世的窗。
——
这一整日她几乎都过得浑浑噩噩,脑子里都是有关系统说的长明盏的事情。
还有那个少年,她想要留意一下,只是苦于不知从何下手,她并不知他的名字,也没见过他的样子,只记得一双眼睛,但思索起来仍毫无头绪。
赤乌西坠,不知不觉灯会也要开始了。
她与慕思姚慕思芷共乘一辆马车,她心里藏着事,一路上都静默无话,倒是慕思芷一直睨着眼看她,看她的衣物饰坠,似乎比较多番才放下心来。
但那双秀眉又在扫到奚竹面皮时狠狠皱起。
真是个妖精。
随着车辙碾过长街的闹声,最后坐落在汴河一岸,慕府众人便下了马车。
汴河旁不远便是一水儿的商铺,在街边正吆喝着,声音朗朗,穿云裂石。
江母忧心她,为她理好披风又嘱咐了晓春多句才不舍地上了船。
不知何时慕知砚摸到了她旁边,往她手里塞了个布袋。
他声音低低的,直白又带了点不自然:“阿姐,你若是逛到喜欢的就买,我有钱。”
那布袋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应该存了不久。
还没等奚竹说什么,慕知砚就颠颠地跑掉了,生怕她还回来似的连头也没回。
眼见众人都上了船,奚竹也不乐意叫那些小厮跟着,便挥了他们散去逛会,只带了晓春和丹秋。
花朝节的灯会于她而言没什么好逛的。别人看她以为是两年归家,但她实则睁眼重生,这些玩意儿从前都是她玩剩下的。
猜了几个灯谜,赢了几个彩头,奚竹都兴致缺缺。
倒是路边有个摆摊的商贩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人模样不算大,看起来不过少年,只是身躯精干,神情老练。
奚竹几乎一样就瞧出此人并非汴京人,应该是南方北上的商贩。
他穿了件麻布窄衫,但露出的部分内搭在灯火下略有光泽,奚竹认出这是绸,蚕丝制成,只是成色不好,属于是下下品。
北方少有蚕农,但多种棉花,故平头百姓大多棉布为衣。
少有的绸缎也都是王公贵族才穿的起的,一般都是南方的商户供应的,都是成色极好的,缎面鲜艳,光泽亮眼。
而南方棉花甚少,蚕农甚多,故多数百姓穿的是些成色差些的薄绸。
那商贩摆的也不是什么小玩意,反而是几麻袋草药,不是些新奇玩意儿,所以拢共也没几个人光临小摊。
奚竹扫了几眼,却被其中一袋草药钉住眼。
是鲜芦根,常生长于水乡河域,北方倒是少有,故而要价一般不算便宜。
芦根属于根系药草,又临水而生,江南常年湿润,时间久了芦根便会发霉,也便不能用了,属于阶段性供应药材。
奚竹想到的却不止这些,而是时疫。
前世她归家不久,徐州变爆发了时疫,疫病一路染至汴京,这病来得厉害,相染性极高,中者三日内便会起高热,不出半月人便浑身红疹,不治而亡。
时疫来的突然,朝堂上下几乎是束手无策。
肆虐许久才研究出方子,这芦根便是其中重要的药引。
只是当时拖延许久,江南大多芦根都滞销发霉,药性大大减弱,加上成了时疫刚需药材,供不应求,价格高得吓人,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白白拖死了许多人。
如今竟让她在灯会上遇见。
奚竹想起因自己的改变而触动的蝴蝶效应,虽心下犹豫,却还是不忍。不忍再现从前的惨状。
百姓已经够苦了。
她出声询问,“这是鲜芦根?”
那商贩见她感兴趣,便咧出一口洁白的牙,眼睛也眯起来,在灯火里亮晶晶的,他说着一口不太流畅的汴京话,“姑娘,好眼力。”
奚竹拿起端详了几分,的确是很好的药材,她继续道:“你这些芦根我都买了。”
那人眼睛倏地更亮了,说话断断续续的,“好嘞,姑娘,大手笔,”他从矮凳上起身,将麻袋上盖着的灰布往肩上一甩,便拿起麻绳麻利的捆系称重。
只是这一袋与时疫比起来杯水车薪,奚竹继续问道:“除了这些,还有芦根没有。”
那人打包麻袋的手一顿,眼见着那双眼睛亮得跟灯一样:“有!姑娘要,多少!”
奚竹估摸着,“有多少要多少吧。”
毕竟是救命的东西。
那人的眼却灰下来,嘴角带着一点无奈的笑。
“姑娘,我们,北上的船队,可是堆了一堆芦根,您这......”
这是怕她拿不起这么多钱。
奚竹思忱了几秒,短时间自己确实不可能搜罗这样多钱,但时疫之事既然让她先知,她便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将手里两个沉甸甸的布袋拿出,一个是江母塞给她的,另一个是慕知砚。
她抛给那个商贩,“你先点点,这算是定金。”
“你且留个落脚地址,不日我再登门,咱们再商谈尾款之事。”
那少年喜笑颜开,露出一口大白牙,“好嘞,请问,姑娘贵姓。”
奚竹不想招摇,“免贵姓江。”
他口音实在蹩脚,“好嘞蒋小姐,我叫余麦冬。”
他拿了纸片在上歪七扭八地留下一个住处——通津客栈。
“日后您来此处找我便好。”
他又露出那口雪白的牙,眼睛也弯成了月。
——
打点好后,奚竹便沿着街,一路走到自己最熟悉的香宝斋。
远远的就闻到香宝斋扑面而来勾人气味。
从前在冷宫除了想念火锅的香,就是想念香宝斋的甜。
此时香宝斋内已然汇聚了不少人。
香宝斋斋主共是设下四道新意题,分别是从琴棋书画四方面展开,每道题都在不同的雅间,需要完成上一道新意题才能知晓下一个题目。
第一道题是琴,由乐师亲弹一节,来人需为上一节续弹一段,续弹后斋主在二楼会给出过于不过,过了便可继续下一道题。
这题不算难,通晓音律几乎能信手拈来一段,且斋主对这一题要求并不高,故已有不少人过了第一题。
奚竹前世为了不露破绽,可谓恶补了不少琴棋书画诗茶绣,除了女工绣品实在一塌糊涂外,其余也算学了个合格,甚至有几门精通。
眼前第一题便是毫无悬念地过了。
第二道新意题是书,这道略有难度,是抽取不同用具在长卷宣纸上写下“朝朝有余”四个字。
这就略考验运气了,奚竹眼见着之前前面的人抽到了一块石头,愁眉苦脸歪歪扭扭地写了俩字就弃笔不写了。
奚竹运气不算太好,抽到了根麻绳。
但也不算太坏,总归有些柔韧性,蘸了墨也能书写几分。
或许是由于大家写的实在五花八门,导致奚竹这个写得中规中矩的意外入了选。
她走到第三个雅间,侍女公布是画题,雅间只有寥寥几人,对着面前一张白色娟帛愁眉不展。
据侍女所说,这张绢帛便是斋主出的新意题,要求说出画中之物。
可那绢帛分明纤尘不染,无甚笔墨。
奚竹走近,俯身细细端详,良久她秀眉微蹙。
她倒是没看出什么,只是闻到一股淡淡的酸涩味道,在清甜的点心香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心思一转,大约是明白了。
只叫晓春将绢帛拿起垂展开,自己又从赢得的花灯中卸下来一方红烛,只拿着红烛靠近绢帛。
在场的其他参与者看及此,急忙要拦:“这位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总不能猜不出来便不让别人猜了吧。”
“人不能这样意气用事,如此自私只怕斋主要将你赶出去。”
奚竹举着红烛的手微顿,只看着开口的那人,头微微歪向一侧,嘴角漾出一分明艳笑意,“斋主吩咐的侍女还未拦我,你倒拦上了,你怎么便知我不是在解题?”
“你……”那人噎住,只梗着脖子,“那我便看你如何解,拿个烛火不是要烧……”
他的话随着奚竹将烛火拿近绢帛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看见那雪白的绢帛上竟真的出现了一幅画。
是一幅折枝梅花图。
是用白醋所书,遇高温醋迹发褐,图画便显露出了。
奚竹盯着他面红耳赤说不出话的样子,只微微一笑,“现在看清楚了吗?”
随后便施然随侍女离去,只留那人一腔羞愤无处可发。
斋主侍女介绍最后一道新意题,是棋,由斋主亲自对弈,棋规由斋主相定。
步入二楼,奚竹被引到方格棋盘对面落座,她与斋主之间有一个木板相隔,只留下一方可下棋的窄空。
随行的人都退在雅间外,室内只留奚竹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斋主。
“真是厉害呀,今日你可算是第一个过了前三关的呢。”
是个清丽的女声,音调里含着笑,韵色像朵桃花。
奚竹回道:“斋主过奖了,主要还是奖品诱人。”
那方人轻笑出声,“那这最后一题你可要听好了。”
雅室静谧,除了呼吸,便能听见室内灯烛燃烧时偶有的噼啪声。
奚竹手边是一碟雪白的白子,泛着莹亮的光。
斋主的声音在静谧中娓娓道来:“我这盘棋的名字叫做——”
“五子棋。”
奚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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