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有种奇怪的迷乱感。

孟泱之沉溺之中无法自拔，等到再度摸向床头却一下按空盒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陆明娇望过来，那一瞬间从他脸上清晰地读出了懊恼、烦扰、忍耐等诸多情绪，忍不住抬手揉他蓬乱的发顶。

她面若桃花的样子他真是一眼都看不得，仰头无奈地呼了一口气，沉沉地倒了回去。

“我是想你的。”

他反应了一会，意识到在说什么，对着一双笑眼，古怪道：“陆乔乔，你是非要逼我半夜出门？”

“没关系的，你熟能生巧啊。”

她笑得更开，埋到了枕间。

江知遥成为最早得知他们复合的人。

根本不算有心，她在等陆明娇收包的时候，低领毛衣没能遮住颈下的几处淤血。她当时一指头就戳了上去：“你告诉我，是他强迫你的。”

乔乔面不改色：“是他强迫我的。”

信她才有鬼。

这个消息很快便被她传了出去，大家都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淡定。毕竟从孟泱之回国的那一刻，几人就知道这个故事压根没完，更是颇有默契地删除之前所发的一系列动态。

虽然江知遥省去了个中细节，讲得也是言简意赅、含糊其辞，但大家长喻啼仍旧非常满意，当即表示今天不加班，还约在外下馆子，结果被她直接拒绝。

这一切都毁于陆明娇的智齿。

这几天总是白日昏沉，直到前天用体温计一量，居然在发低烧，她才后知后觉。孟泱之在灯光下看她的后牙床：“都肿了。”伸手就要按过去，被她哎声躲开，“我洗过手了。”

她仍然拒绝：“你别碰我。”

消炎药吃完消肿，隔天约了牙科。原先喻啼说好替她找相熟的医生，但听闻经验丰富的科室老主任正好休假，陆明娇果断选择了市中心的口腔医院：“资深的，总归是没错的。”

喻啼非常不悦：“你不能小看我们这些后起之秀。”

陆明娇：“哪天我要整形抽脂，一定钦点你这位后起之秀。”

孟泱之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早起见餐桌上扣着一份已经半凉的早餐。站在楼梯口叫了几声，无人应答；拨通电话，居然还是无人接听。

这是什么情况？

他越发看出了陆明娇的劣根性。他不在身边反而成日缠着，久别重逢总爱投怀送抱，等到他在眼前了，不知道一天到晚去哪里浪荡。两人现在的角色转换让他时常憋闷，不晓得她从前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思及此处，又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理由这样生气。

陆明娇此刻，正焦急不安地躺在外科的椅子上。

她称之前的活力为回光返照，不然怎么解释前几天的无故亢奋。江知遥对此非常不屑，称她那是春心荡漾、百病不侵，现在自觉警报解除，立刻就变成了扶柳西施。

一盏灯照下，晃得陆明娇直流眼泪，冰凉的一次性|器械在她口中拨弄，护士在一旁准备着锤、剪等工具。医生口罩包裹下，还露出一个笑意盈盈的眼神：“你的片子我都看过了，拔阻生智齿时间稍微会久点。但也不必太担心。”

江知遥忧心忡忡：“久点是多久？”

“三、四十分钟吧。”

两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陆明娇更怕了，挥着手臂拉她：“遥遥！”转过去看医生，“我姐姐可以在旁边看着的是吗？”得到默许。

“我在呢，我就在旁边看着。”说出这句话，江知遥也鼓足了勇气。

等麻醉的过程并不久，但是刚刚牙床内外的那几针着实牵动面部神经，嘴里直冒酸水。陆明娇拉紧了江知遥的手，为表感激，当即许下承诺：“遥遥，以后进产房，我也会陪你的。”

“……不必了吧。”手可真疼，她抽了几下没抽出来，一手的汗，实在无奈，“你为什么不找孟泱之！”

陆明娇不是没找过。正因为经历过，所以这次压根没把他放在考虑的列表中。

先前左半边的两颗，就在他的陪同下被取走。当时正逢暑假，冷气根本驱不走这浑身热气，她生无可恋地闭眼，就听到医生要求：“你双手握拳，顶住自己的下巴。”

陆明娇直接带了哭腔：“嗯？？”

她的冷血男友彼时坐在门外，并未能接收到她虚弱和无助的求助眼神。

细节不敢再作回忆。在银锤舞下的瞬间，她满脑子都是万一锤掉了下巴怎么办？万一自己面瘫了会不会当场被甩？但凡有丁点不能恢复出厂设置，她一定会告垮这家医院。

在两个女孩的闭眼屏息中，度过了漫长的半小时。缝针的时候，陆明娇已经超脱五感六识，神游万里。

护士递过写满注意事项的纸张：“两天后来取药棉，一周后拆线。你最近有吃消炎药，应该不会太痛。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去打吊瓶，需要给你们开药吗？”

江知遥斩钉截铁：“当然。”

因着工作日，楼下输液室里人不多，陆明娇伸出左手给人家扎针，右手翻着手机在回消息。

离开外科并没有多久，她的脸颊已经肿胀，薄薄的一层皮肤崩起，可见青紫交加的毛细血管。灯光下她的脸极为清透，覆着一层极细的白色绒毛，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只水蜜桃。

江知遥拿过冰袋替她冰敷，顺便低头看她在回些什么。

同学、亲友众多，她的手机可以24小时充满消息，给询问情况的几人群发了一张侧脸自拍，单独给孟泱之撒娇：【特别疼】三个字，配上一个含泪哭泣的表情包。

江知遥反驳：“你刚刚还坚强得好像一个特种兵。”

她咬着药棉，话说得并不利索：“我猜他会回我‘哦’或者一个大拇指。”

说完手机便响了，正是那个系统自带表情。

料事如神，江知遥空着的那只手也给她握拳比了个拇指。

墙面电视里播着近期热映的新片榜单，陆明娇这才想起告诉她，上回两人没看午夜场，而是去听了一场相声，抱怨说一个角儿都没有，涮羊肉也没吃饱。

“喻啼说他回来办成绩单是怎么回事？”

孟泱之在去年年中申请交换，在美国的实验室工作一年后，外导也邀请他在那里继续学习。北泽大学不认可这种形式的双学位，权衡之下，决定直接办理退学。

“你都知道？”

她说自己早就知道。

“你们怎么这样啊？”江知遥真替她不值，“你在家，他在这里。现在你过来，他又出国了。你们异地恋好玩啊？”

她纠正：“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异国。”

还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江知遥简直想打她：“你怎么记吃不记打。”

陆明娇心想，你真的不知道，想要孟泱之低头，得有多难。

他一贯自矜自傲，她还记得他生日那晚挑衅的对峙，当时他面色紧绷，偏偏一言不发，如果不是最后关头出卖自己的手机铃，她丝毫不怀疑再说几句，他会气得当场就走。

她也远没有自己表面装得平静，被窘迫和尴尬环绕，幸而老天待她如亲生，当着他的面给自己送来一个艳遇。

可下一秒就被吴沅打破，自得的情绪瞬间从她的脸上移给了孟泱之。

她当场就被他渣得冲昏头脑，送他一个血腥的重逢礼。

江知遥和她回忆近期：“我还以为他特地为你回来的。”

陆明娇真不想承认这样的“顺便”，但他求复合的诚意的确看起来不算高。可是她说，我知道他会后悔。时间早晚问题。

江知遥：“为什么？”

陆明娇：“因为孟泱之爱我爱得要死。”

江知遥都笑了：“陆明娇！”

话一说完，那个爱她爱得要死的人就又回信了。

【怎么回来？】

“看见没？”

她转过来得突然，江知遥手里的冰袋差点掉下来，连忙按回去：“什么？发了什么？哦，这能看出什么？”

“爱意满满。”

原谅江知遥无法理解她的过分解读。

孟泱之并没有收到她的回复，就看到朋友圈里她夸张的自拍，已经肿得下颌都方了。他觉得这样的陆猪实在可爱，但很快就纠正了自己，他又觉得应该为她的恃宠生娇而生气。矛盾的瞬间，已经长按屏幕把那张照片存了下来。

然而，都没过几小时，她就给了他一把大火。

久等不归，最后是江知遥接通的电话。

孟泱之：“哪里？”

“我和乔乔在派出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