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娇最近梦回高中，醒来时天总不亮，让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南陵是省会城市，四季分明，雨水充沛。每到夏天，法国梧桐遮蔽城市主干道，整城林荫，清凉环绕，是名副其实的“绿都”。陆家是书香世家，在南陵拥有一所民办大学、一所附属中学和一所附属幼儿园。南陵大学附属中学本部高考升学率达95%[1]，位列全市第一，是全市乃至全省尖子生的第一志愿。他们当然也在其中。

可没能争取到本部高中的一席名额，这是意料之中；但是连自费的机会都没有，多少还是有点遗憾。

陆明娇经过漫长的暑假，终于接受了进入自家分校的事实，并且在开学毫无意外地遇见了同样失利的喻啼和江知遥。

不过喻六六的心态显然好得不得了，他甚至还说，从小我就以我爸是老师为荣。全然忘记之前被训得半死时的嚎啕。

这可能就是教师子女的好处，起码还有保底。不过在班里见到孟泱之的时候，她仍然惊讶。

后来她知道，当时，孟因院长和沈由老师终于告别了无休止的冷战，在儿子的同意下结束了彼此将近二十年的婚姻。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变故，凤头孟泱之一夜之间落至鸡窝，同他们为伍。

但人家是一只仙鹤，即便暂时落难，最终还是会远离他们这群菜鸡。

这些贴切且闹心的形容，全部来自喻啼。陆明娇为此心梗了好几年，她说我怎么也是一个鸡头吧，他撑死了是个凤尾。

（以上两段取自“鸡头凤尾”以及“鹤立鸡群”，都是比喻，不是在干坏事。请不要给我审核之后锁掉。）

“陆明娇！”

“来了！”

几乎每天上演的场景，这一幢楼都认识三楼乔老师家总爱迟到的女儿。提着豆浆和豆沙包跑下楼梯，日光下的喻啼也在狼吞虎咽。

身后天空清澈如洗，这一年的夏天，阳光总是明媚。

分校在郊区，他们全都搬到了教师公寓，几家家长轮番接送。车停在小区门口，两人打开后门却见已经有人坐在最里侧。

“江老师好。”再挤进去和那个人打招呼，“孟泱之，你也在啊。”

也许是因为班主任在前，他没再讽刺般地叫她陆大小姐。很好，关系转折的一大步。

可他蔫坏，包里拿出稿纸给她，声音奇大：“你的《赤壁赋》。”

分校虽然不如本部，但是教学要求丝毫不放松。语文试卷上的名句名篇默写是从不许错的，否则所有必背课目抄一遍。相比于三支笔绑起来同时书写的做法，陆明娇相信，这个时候好朋友显得尤为重要。

只不过字迹飞扬，极具孟氏风格，一看就不是她的所有物。陆明娇气得直接给了他一下。

江老师透过后视镜一扫，笑道：“乔乔。”

“江老师，您别告诉我妈妈。我自己也有抄的。”

江知遥的父母都姓江，母亲江羲在南大附中教语文。高一下半学期分科，孟泱之、喻啼学理，陆明娇、江知遥学文。喻啼的堂弟喻可染在去年转来分校，自此年级大榜上总能见到他和孟泱之的角逐。

此时一旁喻啼也戳戳他，小心翼翼地递过纸张：“《蜀道难》，可染的。”

刻意模仿她的笔迹，非常工整，拿在手上说不出的妥帖如意。陆明娇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我们可染怎么回事，期末为什么不争口气，第二就那么好当吗！”

左手边的年级第一，很不给面子的哼了下。

新学期报道，班长收完作业再分发书本，陆明娇她们逃出来买雪糕，不敢回教室，就躲在操场上吃。绿色的操场，银色的旗杆，总是一样的环境，却从不是一样的人。

攀上双杠，江知遥说高三开始月考改周考，每周末都有测验，吓得她直接手一滑，朝后仰去。

两声尖叫，没有如意料之中的头着地。

陆明娇被人从后面托住了。

“陆乔你好重！”却是喻啼和喻可染一人扶住了她一边，又把她原样推坐了回去。

她捂着心口惊魂甫定，江知遥咬着雪糕，脸都给吓白了。

此刻，冷血男子孟泱之才悠悠走了过来，无情吐字：“笨。”

“哎，你帮我捡起来啊。”

他屈尊弯腰，捻起包装袋的时候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教学楼旁的倒计时钟还未亮起，一轮复习的暑期补习班却已结束。新学期伊始，年级主任的一句“时间飞逝，光阴荏苒”把人拉回正轨，记忆中还在进行无休无止的抄写，突然间看到南大附中砖红色的教学楼实在是有点恍惚。

不过这回，再也没有人纠结老师不标准的普通话，没有人在他把“时间”读成“时疆”时发出大笑。毕竟谁都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什么，虽然他们从未离开，可是他们即将离开。

喻可染不鸣则已，一鸣就让人心梗：“堂哥，我们老师说这周就开始模拟填志愿了。”

“这么着急？”

并不算急，艺考、自主招生，这些词从进校的第一天就在头顶盘旋。

“可染，你准备报哪啊？”

“他和遥遥肯定去北泽呀。”陆明娇抢答，而后一脸惆怅，“你说北大和清华，我填哪个？”

非常默契的沉默，喻啼嘀咕了句，“我刚刚就不该扶你。”还连累我要听你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撇嘴，想踢一下孟泱之的后背，对方好像后面长了眼睛，直接躲了过去。

仿佛知道要问什么：“没想好。”他回答得很干脆。

什么没想好，是没想告诉她。她不高兴地拿下雪糕棍，又从校服口袋里拿出豆沙包，咬了一口，凉的。如同她冰凉的心。

谁知他反问，“陆大小姐呢？”

“没想好。”看谁比谁酷。

“那乔乔你和我们一起去北泽吧。”喻啼盛情邀请，“你报医学院，我让我爸给你开后门。”

我怎么这么惨，她想，中考失利还不够，现在是诅咒她高考也不得意吗？

日头渐上，几乎晒得睁不开眼。三人去丢垃圾，剩下陆明娇长在了双杠上，孟泱之睨她：“不下来？”

她看向他，明明是一样的绿白校服，怎么还把他衬得眉清目秀起来。几个暑假的疯长，三个男生个头蹿得飞快，再也没有这样有气势的时刻。所以她开口：“你要报哪里？”

孟泱之没想到她如此执着，沉默片刻，只说了句：“现在还早。”

她说：“我知道你志在清北。可我的成绩够不到。”

非常有自知之明，他没讲话。

谁知她又郑重其事道：“但我会努力的。努力考去北泽。”

努力考去你去的城市。这半句没说，但是谁都懂。

他背靠着双杠，陆明娇根本看不到他的脸色。这一回成功踢到了他的后心，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好啊。”

陆明娇笑，想要继续作乱，可是撑着双杠的手再次一滑。这一次没有人扶住她。

她头朝下，伴随着长久的啊声尖叫，重重地砸了下去。

尾音是一曲《梦醒时分》。

陆明娇砸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心跳得又乱又快，她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急喘了几下才平复过来。

梦境和现实当然不同。

记忆中那天风很大，吹得她的刘海和马尾四散，形象并不好，手上还拿着没丢掉的保鲜袋，后来想起，她也觉得这样暧昧的话语应该选择一个更庄重的场合来讲。否则，孟泱之也不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他说：“关我什么事。”

翻开床头的手机，五点一刻，有不少微信消息，多少都是询问她白天的破格行径。陆明娇觉得头疼，现在想要描补好像已经来不及。未接来电她回了，江知遥没接。

房门直接被推开，她问：“醒了？”

屋外暖光袭来，陆明娇被刺得眯眼，脸又往被子里埋了些：“你在家？”

“我也才醒没多久。”都是拜你们这对苦情鸳鸯所赐，她叹了口气，“出去吃饭吗？”

“好。”

江知遥开灯，把椅子上的衣服放到她枕边：“想吃什么？”

陆明娇：“豆沙包。”

[1]南大附中，我不想碰你的瓷

乔乔的妈妈是杂志社的，爸爸才是老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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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