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公廨。
“什么?你想去卖糕?”李识器眨巴眼,许是没想到钟离音竟然有这种念头。
钟离音连连点头,“每天只需要早起一个时辰,能遛狗,还能在集市卖东西,点卯的时候喊个到,然后悄没声把糕卖了,反正这点儿活,我紧赶慢赶能做完。”说罢,钟离音在桌子上贴出一张纸条,“这是我今早在集市采风后得到的结论,绝对可行,你们要是不想去,可以把糕点做好给我,我呢,一块收个一文的中间价,你看怎么样?”
李识器不太敢,“别了吧,被抓住我贴补又该扣光了。”
“你算算是贴补多,还是这个糕点赚?”钟离音嘿嘿一笑,拿起身后书柜里的算盘,里面依稀可见钟离音用盒子包好的糕点,香喷喷的,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只见他迅速噼里啪啦击打算盘珠,“算起来,一天卖二十块,再煮一锅荸荠、竹蔗,往槐树底下一站就是卖!春天卖槐花,夏天卖莲子,秋天卖菱角,冬天卖菘菜,隔三差五放个风,谁还稀罕那个贴补!”
李识器用手算了算,“那确实是这个赚哦。可是官府经商,说出去……”
钟离音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经商是什么意思?你卖个菜,算个屁的经商,抓大放小不知道嘛!况且咱也不偷不抢,这可是上天的馈赠,不要白不要,不赚白不赚,怎样,考虑入伙吗?”
李识器摸了摸下巴,“你让我再想想。”
“哎呀不用想了,这个糕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钟离糕’,到时候被抓,也是朝着我来,没关系,我认个错服个软就好,谁让我干这刀尖舔血的生意呢?一本万利,李司马,可别错过呀。我还发现集市上有好多小孩,这小孩呀,什么都不懂,你让他采点儿菜,给个糖吃,就感激得跟什么似的,这样一来,人力你也不用操心,就在自家饭棚做糕就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李识器想了想,确实,能赚点儿钱,家里就不用那么紧巴巴的了,“行,我入伙!”说着,李识器就在那张纸后按下一个手印。
瞿商打着哈欠进来,看见二人窃窃私语,于是也凑上前来,“你们聊什么呢?”
“聊做糕,怎样,逸林,你要来吗?”
于是李识器把他们两个刚刚商量好的又跟瞿商说了一遍,瞿商觉得有趣,就拖了垫子,跪坐在钟离音身侧。
与此同时,李识器坐在二人对面,见他们俩离得那般近,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
和李识器思虑周全不一样,瞿商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就把大拇指往印泥上一摁,问道:“摁哪里啊?”
钟离音指了指落款,“就这里。”
“哪里?我不知道。”
李识器撇嘴,他已经把手印摁下了,这会儿只要不是瞎子,应该都知道往哪里按吧?可是这瞿商真就跟熊瞎子一样,手悬在半空晃来晃去,愣是找不到该往哪里落款。
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李识器就想拽瞿商的手,但是瞿商这会儿不瞎了,轻飘飘避开,往钟离音面前一凑。
李识器:“……”
钟离音也是个熊瞎子,一心在荣华富贵上扑,此时早已火急火燎,双手握住瞿商的手腕,带到落款处往下一压,“好啦!合作愉快!我就不问宗副将了,他那么有钱,估计不缺这仨瓜俩枣……”
此刻钟离音抬头一看,桓纵正狠狠瞪他。
更奇怪的是,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到了瞿商的怀抱里。
这瞿商怎么总是不知道分寸!光天化日就敢往上凑,上次钟离音就喂了他!
钟离音只当桓纵是因为自己搞小动作故而生气,于是连忙把桌面上的契书藏起来,一边藏还一边打哈哈,“哈哈哈府君今天天气真不错啊,这太阳真太阳,这白云真白,蓝天也真蓝,哈哈哈哈……”
“你今天起得够早,还把狗遛了?”
“那当然,我一想到之前都是府君负责遛狗我这心里就过意不去于是从今日起府君就……”
桓纵白了钟离音一眼,绕道去自己的位置。
等桓纵走后,钟离音总觉得自己半条命都没了,他看着宝贝契书,恨不得亲上两口,仿佛发财致富就在前方。
李识器惊掉了下巴,“我说呢,之前晨练,我看到一个像府君的人走来走去,还牵着条大黄狗,我以为我看错了。”
“哈哈……”钟离音有些尴尬,“为什么觉得看错了?”
“我没见过那么听话的狗。”
钟离音:“……”
怪不得今日大黄堪称是放飞自我,怎么管都管不住,原来是欺软怕硬啊!看来桓纵的确是狗见愁,之后得向桓纵多问问咋做到的。
“诶,钟声都响了,赤心怎么还没来?”李识器意识到什么不对,“他别是睡过头了吧?”
“宗副将看起来不像是会睡过头的人啊。”瞿商回到自己的位子,“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他不来,那谢姑娘岂不是扑了个空?”李识器感觉尴尬,“是我不明白了。”
片刻后,桓纵身边的书吏跑了过来。
“钟离参军,府君喊你。”
来到桓纵的内室,钟离音低下了头,心虚无比。
桓纵在公廨有两处书案,一处是隔着厅堂和他们一左一右遥遥相对的桌子,后面有屏风,两侧有琴架和剑器架子,窗户外有绿竹,这里被生动形象称呼为“督工处”。至于另一处,就是钟离音现在站着的内室,陈设器具全部完备,还有一张漆木胡床,四周由屏风挡了看不清内里,坐具也一概是漆木的,一对耳杯,一壶酒,除了休憩桌,还有一张专门放书的桌子。
桌子后面也是跟他一模一样的书架,半人高,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瓶,还有古董,墙壁上天象图和美人画像,看上去都是不菲名品,里里外外透露出古朴厚重和古艳之美。
钟离音没来过内室,事实上很多人都很少来,基本上一来就会被问最近情况,一般说来这些事会在督工处解决,帷幄一放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内室不一样,隔了堵墙,里面的话传不出去,外面的话进不来。
剑胆琴心,钟离音此前只是听说过,桓纵有一把琴一把剑,琴名“悲风遗响”,剑名“灵修浩荡”,因为之前桓公曾经隐居不出,琴酒自娱,亡故后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就传到了桓纵的手上。
桓厥不苟言笑,桓家家训向来如此,导致钟离音一来到内室就觉得浑身冰凉,这地方比冰窖还管事。
“你没忘了今天该做什么吧。”桓纵问。
“没忘,一会儿要去接谢姑娘。”
“你刚刚挺高兴,看来是胸有成竹,哪怕赤心不在也有把握接待好这谢姑娘了。”桓纵说起话来含酸拈醋的,“待会儿把侨乡的德化布告给我,应该写完了吧。”
钟离音点头,看来桓纵就为这个啊!前几天殷植提了一嘴,说要往侨乡贴一些布告,大意是展现朝廷政令的,钟离音应付这些可以说是信手拈来,没一会儿就写好,却还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愚笨以至于不必接别的活而耗了一上午。
“侨乡的事儿,你要多加注意。他们很多是北方来的,本身在此地遭受欺凌,会更敏感些,你的遣词造句我是放心的。”
钟离音不解,就为这些啰嗦什么?他写完给殷植看过一遍确认不会有大问题了,现在桓纵又单独让他来内室是为了什么?
“会弹琴么?”桓纵问。
“啊,一点点。”
桓纵往旁边摆了摆手,示意钟离音可以坐在琴桌前抚琴了。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波澜——他对钟离音心存绮念多有冒犯,为了不被人发现还要尽量保持冷落。可是感情这事儿又说不准,每次看见钟离音那么近却不能靠近,他心里就难受。
更难受的是,瞿商竟然能堂而皇之离钟离音那么近。
为什么?凭什么!
所以在钟离音坐下拨弄弦的时候,桓纵也拖了垫子在一边。
“我真的可以弹么?”钟离音激动地指着琴身上的字,“我不会玷污了它吧?”
“……什么叫玷污。”
很快桓纵就明白什么是玷污了,这呕哑嘲哳难为听的琴声就像是多年未修的门轴,没一个音在调上的,桓纵听了半天愣是听不出来钟离音想弹什么。
“你的指法……”
钟离音迅速停了十指,“实在对不住府君,我自小就没学过这东西,也就是在太傅府上的时候偷偷学一学,旁的再没有了,我骗你的。我还是更擅长斗鸡走狗玩蛐蛐,让你见笑了。”
“谢姑娘善抚琴,我原本还想着你能在席间展示一下,现在看来还是免了。”桓纵解释着,不知不觉,已经和钟离音离得很近很近,身子重叠了一半,呼吸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幽香,“你换香囊了?”
“……嗯,用的是山茶花。府君,我……”
“很好闻。你刚刚和他们商量了什么?”
桓纵一反常态,竟然开始夸他了,难不成是被聒噪的琴音吓到?钟离音心快提到嗓子眼,“没……没说什么。”
“哦?昨日刚与我交底,今日又开始瞒我?”
钟离音欲哭无泪,如实交代,“府君你别……我是想经营小本买卖,这个有禁令么?”
“我知道了。”桓纵不当一回事,“这个没有禁令但是大家都不做,行商有一股商人的铜臭气,没有风度,所以不需要禁令也不会有人去做。”
“哦哦那就好。”钟离音嘿嘿一笑点头,全然没注意桓纵已经靠得很近,比刚刚瞿商靠得还近,可以说钟离音往后一躺,就能躺在桓纵的胸前。
“你也该出发了,走吧。”
桓纵挥挥手,钟离音很快就跑了出去,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他走后,帷幄摇晃不定。
看来钟离音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接触,并非关系过密才可以。
桓纵旋即往桌案上猛地一击,为什么他偷偷摸摸像贼,就连靠近也要拿公事作为遮掩?而瞿商却可以什么都不在意,是故意的吧!李识器就不会这样,难道瞿商和钟离音关系真那么好?
不对,就算好那又能怎样?
桓纵,桓氏家主,名士之后,琴剑皆一流。桓家以剑胆琴心传家,与他相配、能值得他上心的也就只有世家女子。钟离音,市侩油滑、小家子气,又近庖厨、沾铜臭,不登大雅之堂,屡屡口出狂言……为什么竟然是他?
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人……
桓纵心乱如麻,恰好此时武卫进来通禀,“府君,找到宗副将踪迹了。”
“哦?他在哪儿?”
“在寻阳南边群山里的长汀寨。”
听到长汀寨三个字,桓纵深觉此事棘手,“那他有没有被刁难?宗副将以往剿匪,和长汀寨积怨已深。”
“没……没有。”武卫不明所以,“线人说,宗副将被伺候得很好。”
桓纵:“……”
看来果然是跟那个楚天慵有些什么。
“让陶氏继续看着,将功补过,之前监管不力让刺客烧了一栋房子,这次不许再办砸了。”桓纵按揉着太阳穴,不怒自威。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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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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