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中的炭火烧的旺盛,喧闹的长夜里,细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弯曲。
像拨动细腻的琴弦,一下下划过空气,在涌动的人群里若隐若现。
手心里的蒲扇经他这么一转,面前陡然升腾起滚滚白烟。
那团白烟很快就在空中凝聚,而后被海风顺着一个方向吹散开,飘向远处。
眼前散着的光晕令程蓝飘忽了一瞬,鬼使神差的,就止住了脚步,她站在某一小摊前偏过头。
男生熟练地摆放着肉串,嘴里并没有叼什么东西,不怎么大声吆喝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在这片充斥着烟火气的氛围里,与众不同的气质显得格外突兀。
程蓝很快就认出了他,今日市场一别,他们踏向相反的路,盐城不大,路上随便碰见个陌生人隔天就忘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彼此眼前。
她站的位置比较显眼,不像其他人过来买了烤串就离开,方净没法忽视这道异样的目光。
程蓝眨了眨眼,视线毫不例外地与他相接,那一瞬间撞乱了四周所有的嘈杂。
只有胸膛里那颗红彤彤的心脏,在不合时宜地乱跳着。
唯有一眼方净便移开了目光,程蓝趁机垂下眸,掩饰着她心口那一阵悸动,她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自觉排在了队伍后。
程蓝偷偷打量着不远处的少年,和中午不同的是他的着装和样貌,在面对着独眼龙那群人之时,眉眼间的凌厉与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足可以将他们洞穿。
就像是蓄满了能量的弦,随时随地都能弹射出去。
黑色无袖T恤代替了长袖衬衫,结合他所处环境,程蓝很难把他的反差联系在一起。
“买什么?”
“什....什么?”
方净的声音自夜色中飘来,带着淡淡凉意落在程蓝的耳边。
前面的身影很快就移走,程蓝没有想过会这么快轮到自己,目光不安地在烤串上游走,她突然失去了语言管理,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似曾相识......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晚上的光阴自然不能与上午的时光所匹配,时间与空间都是流动着的,包括她和方净。
所以那未曾说出口的言论,在当下仍没有恰到好处,或许她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时机。
“你好,我要一个——”程蓝的眼前凭空出现个银盘,吓得她把后半句噎了回去。
程蓝接过餐盘乖乖退到旁边,选好食材后递给了还在烤串的方净,香气四溢的肉串在火焰中跳跃着。
炙热的火光前,她感到手里倏然一轻,接着那盘子就落到了方净的手中。
方净掂了掂托盘,眼尾淡淡扫了她一眼,他的脸部被焰火映的半明半亮——
程蓝的视线不自觉的下移,直到瞄见松松垮垮的T恤之下,纹理流畅的蜜色肌肤,只不过上面有一迹十分明显的红痕。
他没有上药,也没有处理伤口。
*
程蓝的喉咙有些发紧,仿佛有无数言语在内心挣扎,方净还在认真地烤串,面部没什么表情。
晚风轻抚,程蓝闻到了烧烤酱料的气味,她抿起唇选择默默将疑问埋藏在心底,不敢表达。
夜色下的鹭海公园把星光月色完美地呈现出来,细细碎碎地洒在草坪中间的鹅卵石小路上,小孩子在宽阔的空地嬉戏打闹,老年人坐在榕树之下对弈。
方净握着一把烤好的肉串放进托盘里,提起调料刷时顿了一下:
“吃辣吗?”
头顶传来男生低沉的声音,不同于刚才的冷淡,程蓝从愣怔中回过神,在寻常人眼里这就是普通的询问,可她却听出了二者间的不同。
程蓝低着头,在几个装着不同蘸料的铁罐里犹豫了几秒,最终敲定:“少刷一点吧!”
她其实不太能吃辣,倒不是说一点也不能吃,是因为小时候无辣不欢,导致后来看见辣椒就没食欲,降低了对辣的需求后就没怎么尝试了。
恰逢今夜意外遇见,程蓝并不是一时的嘴馋,而是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吸引,径直就跟了过来。
方净抹上特制酱汁,又撒下孜然,与盘中的食物相互渗透,程蓝很快就改变了多年以来的想法。
均匀涂抹后它们就被装在了包装袋里,方净从车下又拽了两个干净的白色塑料袋,套在了内包装的外面。
程蓝付过钱提溜着袋子准备往回走,谁料刚扭过头迎面就闪过几个人影,她并没有看清他们的长相,只当做是来买烤串的,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垂着头准备绕开走。
那人霸道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晃晃悠悠地甩着两条手臂,“砰”地一下撞在程蓝的胳膊上,她没有防备这一歪令她差点栽倒。
程蓝的左臂被震的发麻,酸痛的感觉细细密密地从血管经脉里显现,眉心一拧忍了过去。
而她的状态却落在了身后那人乌黑的眸光里,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过去,很快程蓝的身形就隐没在人流中。
“怎么,今天不发破传单,改卖烤串了?你副业挺多的啊!”
独眼龙抱着胳膊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鄙夷的眼神迸发出来,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方净神情冷漠地盯着他:“关你屁事,上次没挨够揍?”
他说的是在十三巷那次,趁独眼龙走神之余一下就踹在了他的裆部,思如此,方净还意有所指地移动着视线。
“上次是你走运,让你钻了空子。”独眼龙斜视着他,似乎并不想回忆那件事。
“现在我看还有谁来帮你.....”
独眼龙撸起袖子不准备继续跟他鬼扯,等他们砸了他的烧烤摊,好让他瞧瞧与他作对的下场。
甫一有所动作,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呵斥住——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敢在我的摊上闹事?”
方净睫羽微微眨动侧身让了道,双方站好后他微微笑道:“建.国.叔。”
程蓝将塑料袋勾在小拇指上,腾出空余的手指捏了捏隐隐作痛的左臂,纸袋上尚有热度,隔着最外层的薄膜顺着皮肤传到经脉里。
有两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抻着脖子看,也有一探究竟纷纷朝着她的身后走的,程蓝按下心中的疑虑选择不看热闹。
许是骨子里的血脉觉醒,临到公园门口程蓝还是没忍住地向后瞄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那里聚满了人。
程蓝回想起刚才撞了自己的人,模模糊糊的身形看着很是熟悉,心口莫名起伏了一下。
她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方净烤的串太好吃了,所以才会那么多人吧!
压下心里涌起的异样,程蓝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
“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还成天想着打架呢?今天要不是我回来了,你是不是就和石骁闻那些人打起来了?”
陈建guo双手推着车,神情冷峻地凝视着旁边的少年,路灯连绵向前,昏黄的光亮在水泥地上留下圆形光斑,蛙叫与蝉鸣清晰可闻。
方净别开脸,脚下踢了踢碍事的石子,本是无人问津的它,可怜兮兮的滚落到旁边的草丛,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宁静。
今天那事错不在他,最先挑事的是石骁闻。
那伙人就是看他不顺眼,除去这次方净已经不知道自己被挑衅了多少回,仗着人多偏要展示盛气凌人的样子。
明明就是一群辍了学、只会在十三巷里乱窜耀武扬威的小混混,本质上看方净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很快方净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最起码他们有家人。
“如果我不动手,那挨打的就只能是我。”方净的眼尾泛着红,狭长的眼底尽是阴郁。
陈建guo见他这副样子,数落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不合时宜的咽了回去,他抽出手拍了拍方净的肩膀:
“豆子啊,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今天我瞧着你身上的伤又多了一处,我是个粗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顾及着你,但你也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啊!”陈建guo松开车把停下脚步,声音显得沙哑。
方净瘦高的身子微屈,有些不自然的盯着鞋尖,他只觉胸口憋着一股气:“好好对待有什么用,又没有人会心疼我。”
耳边的空气忽地不流动了,陈建guo背后的拳头悄悄捏紧,敏感的话题甫一提出,就注定要牵扯着方净抹不掉的伤口。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覆盖,黑沉沉的夜里,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陈建guo愕然地望着他,发现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只是他的眸色黯淡,仿若将这漫长的深夜悉数收割进去,在周遭的氛围下略显深沉。
陈建guo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方净了,因为大多数他压根就不会听。
后来陈建guo想清楚了,他不是不会听,而是不敢听。
他本可以像同龄孩子一样,有着充实或平淡的童年,可那一次的意外,打破了这个小家庭原有的宁静。
阴暗、黑夜,成为了方净的舒适圈,时间成为了他最难熬的折磨,他的手指覆上胸口的红痕,脑海里就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过不超过三次的女孩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你这伤口怎么没处理?”
“你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
方净的表情近乎麻木,垂在两侧的手跟着抖动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虽然微弱却可以一直停留在某段记忆里。
脚下的车轮吱呀吱呀的响起,方净跟着陈建guo静静地走着,在陈建guo看不见的位置,抿起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
*
程蓝抱着烤串回到家的时候已然是七点十三分,恰逢贺莹端着烧开的热水壶走向客厅,身侧传来磁吸式门帘关闭的声音,贺莹抽空回了一次头:
“小米回来了。”
程蓝应了一声顺手撩开帘子,在下方来回挥动了几下,确定没有蚊虫后才关上了房门。
换好拖鞋后程蓝小心翼翼地钻进客厅,在接触到木质地板后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贺莹背对着她不知道和面前的程明易做着什么。
只瞄了一眼程蓝就捂着嘴退了出去,手掌下是不断上扬的唇角,小动作不间断,也就没看到身后的装饰物就这么倒退着磕了上去。
肘间顿时窜上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程蓝无声的张了张嘴,用手心按揉着疼痛处,眉毛拧成一团。
里面的两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贺莹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程明易,赶紧跑了出来:“站门口干什么。”
说完看见程蓝捂住的胳膊肘,面容惊变:“这是怎么了,碰着哪了?”
“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磕到了,缓缓就好了。”程蓝心有余悸地注视着那个“罪魁祸首”,竭力在贺莹面前佯装淡定。
她能怎么说,总不能实话实说她偷看到什么东西,然后心虚地撞上了木质雕像吧!
贺莹观察着程蓝的神情到底是没有戳穿她,眼波一转切换了话题:“这是去哪玩了,还买了烤串回来....怎么没吃呀?”
经这么一提醒程蓝才想起挂在胳膊上的烤串,忽略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她把袋子递到贺莹眼前:
“去鹭海公园跑步来着,这是在里面买的看起来还不错,我吃了两根就有点吃不下了......”
程蓝窘迫地抿着嘴唇,“或许是我不怎么饿,但是这个串特别好吃,你和爸爸也尝尝!”
贺莹狐疑地接过尚有余温的塑料袋,因为被程蓝系了口就这么一路拎回来也没有快速变冷,解开袋子时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诱人的酱香。
她其实并不赞同程蓝吃这种路边摊,可在咬下去的那一刻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贺莹面露喜色对着程明易点了点头,在得到双方满意的认可后程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一时的嘴馋缓解一刻的偏见,也不错。
洗漱完毕后程蓝扯开绑在头发上的皮筋,对着镜子涂抹爽肤水,清凉的液体流淌在指缝间,两只手托起下巴象征性地拍了拍。
程蓝看向镜中的自己却发现手掌占据了下半张脸,蓦地,她怔了一下,眸光像暮色一般沉了下来,嘴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啊”。
她又站起身默默地扫视了一整圈:“跑步有这么大的功效吗?”程蓝捏了捏脸蛋,嘟囔,“好像是比之前小了点.....”不过并不影响她继续锻炼。
改一下口口,用guo是因为发不出来所以用拼音代替。建设的建,国家的国,姓氏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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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烧烤小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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