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珂抿了口咖啡,脸色微红:
“我紧张的是邵阳。
我为了气一气何伯母和沈清月才指使他去干活的,其实听邵阳说,他没有侍弄过那些花草,万一他弄伤自己,我作为他的女友,当然心疼。
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葛一帆点头,对她这个说法还算接受。
接下来,他又问了不少关于那天的事,这些唐珂心里早就已经预想过许多次了,应答十分顺畅,和之前所说的也都没什么矛盾的。
葛一帆看看旁边女警的记录,起身告别:
“谢谢你的配合,暂时没什么问题了。如果后续有什么别的线索,我们会再找你。”
唐珂点头,和他握了握手:
“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有任何进展,请你随时通知我。虽然孤儿院当年很多人,可我和宋萱却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她的事,请一定要告诉我。”
女警微怔,抬头同情看了眼她。
葛一帆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唐珂看着时间,等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收到了沈邵阳的电话。
“葛警官也找你了吧?”
简单的面馆里,沈邵阳熟练地把唐珂的那份牛肉面端到她的面前。
唐珂边吃面边回答:
“是啊,他告诉我,死者是我之前报警失踪的姐姐。
你这么问,那他应该也告诉你了吧?你找我一起吃饭,是想问我她的事?”
沈邵阳有些担心地观察她的表情:
“你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
其实关于死者的身份,葛警官并没有说太多,但是“宋萱”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他记得之前和唐珂聊天时,提起小时候的事,在她为数不多还记得住的故事里,这个名字总是会被提起。
唐珂吃了个半饱,才放慢了速度,慢慢道:
“葛警官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你也知道,我其实是个孤儿,宋萱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我和她年岁相近,小时候互相依靠,我就当她是我姐姐了。
其实一年前她失踪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想过可能会发生的所有坏的结果了。
所以……
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我,这个结果,我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热气氤氲,她没再说下去。
这家的牛肉面虽然好吃又便宜,量却不大,想要吃饱,她就一滴汤都不能浪费。
沈邵阳叹了口气,看着她低头闷闷吃面,没再继续。
只是在吃完晚饭后,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趁着天色还早,送她回去,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公园:
“去走走吧?”
公园的湖边有三三两两的情侣散步,小声说着话。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会。
唐珂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沈邵阳却先叹了口气。
她疑惑抬头,正撞见他无奈的眼神。
“怎么了?”她不解,然后猜到几分,笑了笑,“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是说了么?宋萱失踪都已经……”
“怎么可能不担心。”沈邵阳打断她的话,
“我知道我们只是应付我家里的催婚,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可即便这样,我们总是朋友吧?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强装淡定。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不相信我,会让我很挫败。”
唐珂失笑:
“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你可能不知道,宋萱失踪前一天还在和我说,要告诉我关于她男朋友的事,然后找时间给我介绍她的男朋友认识,第二天也没有任何征兆,就失踪了。
所以我已经猜到,她一定是出了意外了。”
“已经猜到,就不会难过了吗?”
沈邵阳问。
唐珂沉默下来。
沈邵阳拉着她在长椅上坐下:
“我和你说说我的朋友的事吧。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还是有过朋友的。”
唐珂轻笑认错:
“是我的错。我们沈总虽然高冷,但是双商都高,怎么会没朋友呢。那现在呢?闹掰了吗?”
沈邵阳刚刚浮现的笑意凝滞了一瞬,叹声道:
“他去世了。”
唐珂瞳孔骤缩。
沈邵阳慢慢给他说起当时的事——
“我们是大学室友。虽然不同系,但是学的专业却有关联,所以毕业前就已经想好要一起创业。
可惜他后来被一家外企挖去,我只好转变了创业方向,虽然有几年没有联系,但是各自也都算顺遂。”
唐珂问:“没有联系?是因为他抛下你,去了别的公司?”
“也不算是吧。虽然遗憾,但是对方开除的条件更好,而且他是个搞科研的人,我那时的确是没办法给他提供同样的条件。
你也在实验室工作过,应该知道,不通实验室的条件,真的对科研人员影响非常大。
所以当时我们算是和平分开的,他走时我还去机场送了他。
只是后来,我们都太忙了,他的科研工作很多内容又都需要保密,不好多说,因此很自然的,我们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直到两年前,他当时的研究告一段落,回国探亲,我们才又见面,恢复了联系。”
唐珂见他神色正常,便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既然是探亲,总还是要回国外工作的吧?”
“原本是这样的,可惜他探亲本就是因为他母亲生病。虽然看到了儿子很高兴,还是没能阻止钟阿姨离开。
我当时并没多想,后来才知道,他当时也做了检查,发现了自己也有同样的家族遗传病。”
“家族遗传病。难道?”
“你猜的不错。他其实发现得很早,他自己也很重视,立刻辞了国外的工作,在国内找了工作,同时积极治疗。
起初那一年都很顺利,我当时还以为不会有事。谁知道一年后他这病突然恶化,而且发展得非常快。”
沈邵阳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勾起一抹笑容,不过很快放弃了,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我,只是想说,世上或许没有感同身受,可你现在的心情,我多少是可以理解的。
钟琛的病情从来没瞒过我,可以说从他确诊到离开,足足两年时间,我一直是知情的,有足够的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可是,真到了最后那一刻……”
唐珂伸手握住他的大手,用力捏了捏: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是,如果你不想说下去,没关系。你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感谢了。”
他反握住唐珂的手,另一手揉了揉眉心,慢慢道:
“他去世前我有半年时间做心理准备,可是真的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还是恍惚得很,怎么订的机票我都不记得了。
等到我回神的时候,人已经被金发碧眼的外国专家包围,我第一次有种恨我自己英语太好的感觉。”
他苦笑了一声,看着唐珂,
“我第一次和人说起,已经一年了,可是你知道吗,我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形。
十几个专家围着我,表情沉重,认真解释着他们尽力了,钟琛的情况发展太快。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不想知道这些。
我甚至很不想听懂他们的话,我只想看到我的朋友睁开眼睛对我笑,哪怕脸色苍白,瘦得脱相,可是活着,可是能说话。
可是不行。
他不在了。
只有那些老外。
那些已经掌握了当代医术最顶尖水平的外国专家们,叽里呱啦的不断说着那些鸟语。
那些单词不断钻进我的脑子,不断地向我强调着,钟琛,我唯一的好友,已经不在了。”
唐珂想起葛一帆告诉自己,确认身份时的声音。
她点头:
“我知道你的感受。
葛警官当时说的是普通话,我也觉得厌恶,烦躁,没来由的想让他闭嘴。
其实我知道,宋萱应该是不在了。
我也知道,葛警官不是凶手。
可是我当时几乎要耗尽我所有的情绪管理能力,才能让我自己不爆发出来。”
沈邵阳笑:“那你比我厉害。我当时,没管得住自己。”
唐珂惊讶:“你干了什么?你真的打了那些医生?”
沈邵阳伸手给她看,那修长的手背上,有一条三寸长的伤疤:
“伤了两个医生,骨折。砸了一层楼的办公室,毁了几千万的医疗器械。这就是当时留下的伤口。”
唐珂看着那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伤疤还是十分清晰,可见当时受伤不轻。
看她一直不说话,沈邵阳略带试探地问她:
“害怕吗?我知道那些医生是无辜的,甚至如果不是他们,钟琛可能连最后那半年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我还是对他们动手了。我知道我是在迁怒,可是我的拳头还是砸向了他们。”
她伸手覆盖上那伤疤:“后来呢?你怎么走出来的?”
沈邵阳看着她的小手,反手拉起来她:“我带你去看。”
唐珂抬头:“去哪?”
他卖了个关子:“去了就知道了,信我。”
这是个24小时营业的拳击馆。
唐珂大学时四处找打工的地方,就差点来这里做陪练,还好当时一个室友帮忙找到了别的兼职,也就没来。
“发泄吧。挥拳的时候除了动作要领,其他的都不要去想。”
沈邵阳给她检查好拳套后,给她介绍了老板,也是这里的教练之一。
唐珂点头,认真地听了两遍,便开始挥拳。
她本来就身形瘦削,又站在一米八的沈邵阳身边,一米六五被衬成了一米五。
略有些宽大的体恤下,看起来就是个拧不开瓶盖的小女孩。
可是这一挥拳,就是一整晚。
天亮的时候,她一身汗的回过头去,果然发现沈邵阳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生了根,连脚步都没挪过一步。
“感觉好点了吗?”
带着唐珂站在拳击馆的大门外,沈邵阳递给她两张会员卡。
唐珂接过来,一张是这家拳击馆的会员卡,一张是一家美容会所的的。
她晃晃第二张,挑眉看他。
“拳击馆是让你挥洒汗水的地方,美容会所的温泉可以让你放松神经。”
迎上她戏谑的眼神,沈邵阳解释,
“本来是我妹妹推荐的,我只去泡过温泉,不过她说那里的其他项目也都挺好,玫瑰浴牛奶浴什么的,各种花样都有,你有兴趣的时候可以试试。”
唐珂没有矫情地拒绝他的好意。
看她收好会员卡,沈邵阳便没再说话。
直到开车送唐珂回去,她要下车前,他才又道:
“回去洗个澡就先睡吧。
有时候难过的情绪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的。
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一旦你开始难过了,想和人说话,或者不想说话,都可以打给我。”
唐珂感激道谢后,正要推门下车,还是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
“之前,你问我是否害怕。
其实,我不怕。
因为我相信,人的心里,都蛰伏着一头野兽,我们以善心和规则,束缚着它们。
可是如果受到足够的刺激,人人都可以化作野兽。
比如今天,我虽然没有打伤葛警官,可如果暴力可以换回宋萱,或者,伤害她的人就站在我面前……”
她微微一笑。
朝阳在她的侧脸打了阴影,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学长,你也可以相信我。
相信我如果到了那时,我可以做到的,远比你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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