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不过随口夸赞二嫂嫂两句,怎的二哥哥还认真了呢?”
邹氏轻咳一声,“嵩儿,你三弟弟才九岁,扯那么远的事作甚,再把他给吓着,白白惹得钱小娘心疼。”
“一个小三儿还轮得着我心疼……唔。”邝嵩话才说了半句,脚上传来一阵钻心的钝痛,害得他猛吸一口气,将剩下的话全数吞了回去。
邝嵩不用看也知道是禾谨妤踩的他,也怪自己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七宝擂茶上,一时忘了要谨言慎行。
他过去倒是从没喝过这种茶,有些像油茶或是稀粥,又比油茶味道要复杂许多,他大概只能尝出些芝麻,薄荷还有一点点绿茶的味道。
“怎的了?烫着了吗?”邹氏见邝嵩话说到一半,脸色涨红,关切道。
邝嵩在桌下偷偷跺着脚,侧目瞥了眼禾谨妤,随即神色平静地答道,“没事,不烫的。”
“娘记得嵩儿你平日不大爱喝这七宝擂茶,怎的今日喝了这许多?”
禾谨妤与邝嵩的身子一同僵住。
“难不成是娘记错了?”邹氏转头看向在角落里站着的水苏,沉声问道,“水苏,你伺候嵩儿这许多年,可知他平日最爱吃什么茶?”
水苏怯懦着朝邹氏近了两步,躬身垂头道,“奴婢……二爷往日不常饮茶,府医担心茶汤会冲撞每日养身汤药的效力……”
“闭嘴!没用的东西!”
邹氏冷眼怒喝,生生将水苏后头的话吓了回去。
邝嵩把面前的七宝擂茶往桌子中间推,似是不打算再碰。
“这不是二哥哥房里的通房丫鬟吗?怎会在母亲这院子里头当差?不会是二哥哥你娶了嫂嫂就把旧人晾在一旁了吧?这可不是君子所为……真是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邝阳仗着自己年幼,口无遮拦地边嘲讽邝嵩边上下打量着水苏。
禾谨妤担心秋桃冲动,朝春桃使了个眼色,提醒她莫要让秋桃那丫头在这节骨眼上裹乱。
邹氏平日每每见到邝阳,他都是乖巧守礼的模样,今日没的钱氏在他身旁耳提面命,倒是松快了,显出一副顽皮孩童的样子。
水苏垂眸,下唇已被皓齿咬得泛白,头低低的,无人能看见她此时的表情。
禾谨妤面色如常,说到底,她心中对水苏这个通房丫鬟并无敌意,女子本就不易,更何况是身契搁在别人手里头的贱籍女子,更是万事艰难。
“三弟弟虽年幼,玩笑一场本不打紧,可若是让婆母误会这拂春苑上下,打心眼儿里对云墨阁从无半点敬意……可是会让人觉着钱小娘恐没有教养子女的本事。”禾谨妤望着邹氏,话却是对邝阳说的。
邝阳故作天真,咧着嘴角道,“二嫂嫂这般严肃可要吓着弟弟了。不会是嫂嫂不同意二哥哥给这通房丫鬟抬妾,故意恼我小娘的吧?”
邹氏看向禾谨妤,两人双双沉默,似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弟啊,你……”
邝嵩有些坐不住了,吃又没得吃,走又不能走,他忍不住想说上几句,被禾谨妤桌子下头的脚碰了碰,话到唇边又僵在那。
随后他轻拍了拍禾谨妤搭在腿上的手背,看到她的手绷紧又回缩着躲开。
邝嵩指尖微颤,悄悄攥了两下拳,随后指着邝阳若无其事道,“弟弟啊,你这个年纪应该有很多功课要做吧?干嘛一直待在这边听大人们说话呢?你娘,呃……小娘,一会就得喊你回家吃饭,要不你还是主动回去吧!”
“嵩儿,你三弟弟少有机会到娘这院里头来,急什么?你都是成了亲的人,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呢?娘跟你父亲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待你父亲归家,定要给你板子尝。”
邹氏提到侯爷那瞬,眉眼间涌上几分担忧。
“对了母亲,儿子刚见到宫里内官正从您的院子里出去,是不是官家想要赏赐咱们邝家?一定是父亲和大哥哥又立功了!”邝阳本是想反驳邝嵩几句,可正巧撞上邹氏谈到父亲,他便赶紧借机追问,否则回了拂春苑仍旧没法子跟钱氏交代。
邹氏抬眸,眼神凌厉盯着邝阳,盯得他心中发虚,他随即示弱,笑道,“母亲为何这般看着儿子?儿子可不是特意要向您打听些什么……我,我就是听您提到父亲和大哥哥,心中思念之意缠绕,才想尽快得到他们归家的消息……”
“难得你有这份心,也不枉你小娘对你的一番教导。不过你还小,长辈间的事不是小孩子该过问的,若是你父亲跟大哥哥归家,定是府上难得的大喜之事,怎会不通知你跟你小娘呢?”邹氏忧心忡忡,侧目瞥了禾谨妤一眼,继续道,“邝阳,你小娘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膝下只生了你一个独苗,侯爷常年在外,给不了你们拂春苑多少关心,你们受委屈了。”
邝阳越听越坐不住,迅速起身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语气郑重道,“母亲这是哪里的话,真是听得儿子羞愧难当。若是让小娘听见此话,定要责骂儿子蠢笨,没能将她纯粹的关切之意表达清楚,让您说出这番话来,是儿子的错。”
“这一招变脸真是……”邝嵩身子前后轻摇,想起身又没的由头,但又不知道自己坐在那有何意义。
“嗯……回去好好安抚安抚你小娘吧,她素来胆子小些。”邹氏没让邝嵩把话说完,直接对邝阳暗戳戳下了逐客令。
邝阳沉默片刻,实在找不到继续赖在秋澜堂的借口,只得挨个向他们行礼告辞后,便从屋里退了出去。
此时禾谨妤碗中的七宝擂茶已见底,邹氏看着她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儿媳今日胃口甚好,想是见了宫中熟人的缘故。”
“多谢母亲关怀,想是您这里丫鬟做的茶太过独特的缘故,引得儿媳多喝了些,是儿媳失礼了。”禾谨妤轻拭唇角,语气淡漠,表情没有半分觉着自己理亏的模样。
邝嵩在这里坐了半晌也插不上两句话,压着禾谨妤的话尾赶紧补了句,“是吗?我倒是觉着这茶就还好,可能是我平日不爱饮茶的缘故……”
“……"禾谨妤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她这从天而降的替身官人,半点人情世故也不通便算了,怎的脑子也真不灵光。
邹氏以为邝嵩是故意拿话在气她,脸色更加难看,可她心中仍是放不下对邝嵩的愧疚,毕竟这门亲事是她为了打消官家对邝家的忌惮,硬逼着邝嵩答应的,所以总是忍不住对他宽容些。
“朱内官常年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差,看来儿媳这些年同亲家母真是没少往宁坤宫里跑。外头都传皇后娘娘跟她的五公主都很喜欢你,怎舍得让你就这般嫁进我们小小侯府?没的给你安排一门皇家亲事?”
邝嵩转头看向禾谨妤,眸中满是难以置信,他大概没想到自己原身真有此等魅力,能让她放弃当王妃皇妃的机会,死活也要嫁给他。
禾谨妤听出来邹氏心头的不满,不用想也知道是积压已久的怨念,毕竟的的确确是她硬要嫁进来的,尽管本意不是为了仗着皇后娘娘的关系压上邝府一头,但确实是压了。
“母亲误会了,家父只是一微不足道的小官,怎能攀上皇家的亲,就是嫁到咱们邝家,也是儿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真真是高攀了。皇后娘娘虽是家母的熟识,但仍是身份有别,是皇后娘娘的怜爱,儿媳怎敢妄想更多呢。”
邹氏并不吃这套,仍是冷眼继续质问,“是吗?外头可是都传荣贵妃的亲儿子端王曾要求娶你,此事可属实?”
“母亲这话真是吓到儿媳了。端王爷何等尊贵,怎会看上我,尽管婆母是长辈,儿媳也不得不提醒一句,私下议论大内之事,传出去可是会被落罪的……”禾谨妤语气一顿,挑眉瞪了邹氏一眼,随即又淡淡道,“若是家里头有上那么一两个嘴不严的下人,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邹氏当然知道禾谨妤的话有道理,可她终究是气不过,心中又放不下侯爷的安危,语气缓和道,“还得是在宫里头待过,谨言慎行的守则被你吃得透透的,刚刚朱内官在门口跟你小声嘀咕了些什么,能否说给母亲听听?”
“都是些跟五公主的闺房之话,登不得台面,恕儿媳没法子与您明言。”
禾谨妤的耐心消失殆尽,要不是她知晓邹氏很快便要知晓自己官人亡故的消息,真想直接拂袖离去。
“娘,您就别为难她了,儿子看她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伴君如伴虎啊!”
邝嵩只想赶紧离开秋澜堂,面前这两个女人来来回回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绕些什么,他不关心,只想赶紧回云墨阁练剑,顺便研究一下邹氏口中说的端王会不会是华青遇见的那个王爷。
“你知道什么!”邹氏有苦难言,望着对此事丝毫不上心的亲生儿子,心中更是郁结。
“婆母,儿媳知道您在担忧什么。可既然朱内官没有确认此事,那便有他的道理,您又何必这般执着?想是公爹与大哥哥的……归期也不会太远的。”
禾谨妤脑子里反复出现朱内官刚刚的提醒之言,尽管她猜到侯爷大抵是不在人世,可也没法子直言的。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邹氏瞪圆了眼,眼中噙泪。
“儿媳真的不知……”
咣当——
禾谨妤话未落地,正厅的房门被外头嬷嬷大力推开,因着脚步过快没能站稳身子,直接重重摔在地上,着实吓到了屋内这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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