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他面色明显红润不少,任谁来瞧也不信这人刚刚差点上了奈何桥。
“不内个?”禾谨妤放下手里的栗糕,继续追问,“是哪个?”
“就是……就我们今天不是结婚吗,结婚当晚不是都要做……做内个,嗯,就内个,你明白吧?”
“你若身子不爽利,早些安置也可,”禾谨妤听懂了,冷着眸扫了他一眼,“不过今日特殊,不好叫其他丫鬟来伺候你,这喜服你就自己脱吧。”
说完她便要出门,才走两步,又被邝嵩叫住。
“别走!”禾谨妤的气性比邝嵩想的要大出许多,但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挽留她。
“你知道那人说的水苏是谁吗?她可信吗?”邝嵩对着禾谨妤的背影,底气不足地问道。
那人?
他为何对婆母的态度都如此冷漠?
难道是护命丹出了岔子?
禾谨妤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邝嵩,随后答道,“你的通房丫鬟,我没见过。”
“通房……啊,我不是要……对不起,我是说,我我就没有跟班或者心腹这种吗?”
“官人是信不过妾身?”禾谨妤上前一步。
邝嵩高耸的鼻梁处渗出细细的汗珠,有些喘不过气,他掀开喜被,还未直起身子,被子里头的花生红枣噼里啪啦甩了一地。
他一个翻身下了床,快步移至禾谨妤面前,迅速从她头上拔下那根雕花小簪,速度极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紧接着他将雕花那头握在手心,簪尖直指禾谨妤,他后退两步,又弓步急速前进,同时做了一个朝下劈的动作,眼见着簪尖就要划过她左脸。
禾谨妤下意识向后退,手捂着左脸,脸色大变,又强装镇定道,“你会武?”
“不是,这个是击剑,就是个运动,强身健体的那种,不……不是打打杀杀用的,你别害怕。”邝嵩掀起身上喜服的一角,将那根小簪从上到下擦了个干干净净,本想重新插回禾谨妤的发髻上,被她躲开了。
“我是穿越的,就是,嗯,莫名其妙到这里来的,我名字里并没有嵩这个字,也不是刚刚那个人的儿子……所以我不能跟你内个,不是看不起你。”
他眸光清澈,但声音却越说越小。
“你失忆了?”
“还是你弃武从文是装的?”
“你是不是对爵位有争夺之意?”
对禾谨妤来说,“穿越”是闻所未闻的胡言乱语,她打小便对后宫夺宠或是朝堂纷争屡见不鲜。
官家重文轻武,京城里几大武将世家的兵权都逐渐被官家收回,独独定北侯一家仍是重兵在握,多年来领命驻守边境抗敌,护一方安宁,战功赫赫。
而禾家钟鼎书香之门,禾谨妤是嫡长女,又有皇后娘娘钟意,若她的官人狼子野心,想对她多加利用,后半生就实难周全了。
她对官人的期望不高,只要他不涉足钱权争斗,不往她身上引罪名就行,至于身子骨弱不弱,寿命是长是短,她都无所谓,毕竟江湖上最玄的济世神医,背地里早已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了她。吊着官人一口气,保他不死在自己前头,并非什么难事。
可眼前这位自己精心挑选的官人,若是个弄虚作假之辈……
“从文?嗯……背诗吗?我理科状元,硬背,硬背也能背。”
“你过了殿试?”禾谨妤的眸光像刀子一样在邝嵩脸上反复扫过,“妾身不曾听闻。”
“殿试?!啊……不是你们那个状元。我哪有那么牛叉。”邝嵩言语谦虚,脸上却是被骄傲占满。
禾谨妤瞧着他有些似痴而癫,越发笃定是护命丹冲撞了邝嵩的脑子,心里悄然生出两分内疚之意,暗骂自己行医用药最不该不知药性。
可刚刚那种状况,若不出手,整个禾府便要背上蓄谋杀害定北侯嫡次子的罪名。
倘若定北侯以此为由头起兵造反,她不敢往下想……
“你还是早些安置,明日睡足再与妾身细说这些可好?”禾谨妤说着便上前想替他宽衣,邝嵩低着头,身子也向后倾,她便顿住手,“那你自己来。”
“秋桃。”
门外的秋桃听见禾谨妤唤她,立马进了屋,手上还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甜羹,“姑娘,趁热喝。”
“留给官人喝吧,今夜你留在门口听他差遣,春桃陪我去书房。”
秋桃一听脸色大变,高声道,“姑娘,大婚之夜你与姑爷怎可不在一处?”
……
翌日,云墨阁这对新婚夫妇未同房的消息早已在府内传了个遍。
禾谨妤翻了一夜医书,试图找到护命丹是否有扰乱人心智的可能,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只好给师父飞鸽传书。
按规矩,大婚第二日新妇必得去给婆母请安,邹氏天还没亮便端坐在正厅,等了许久,禾谨妤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秋澜堂门口,衣裙青素,褙子却来头不小,那是蜀锦里极好的头货。
半个时辰过去,秋澜堂内仍无人来叫。
禾谨妤不急不恼,她猜到邹氏定是在怪她昨夜大张旗鼓从云墨阁离开的事,府内人言籍籍,就连府外也传得不成样子。
“姑娘,咱们就站这白给人欺负吗?”秋桃来回踱着脚。
禾谨妤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几块栗糕,递给她和春桃,“带都带了,吃完就回去。”
春桃面露难色,“姑娘,这侯府主母性格刚烈,御下严厉实属常事,要不姑娘今日再忍忍,不然传回家里老爷又得给你难堪。”
禾谨妤轻笑,就她那眼里只有妾室儿女的父亲,无论她如何做都会被提着耳朵骂的,又何必忌惮。反正除了两日后回门,她大抵是不会有多少机会再入禾府的。
“走吧。”禾谨妤将最后一口栗糕咽下后便要起身。
“禾娘子就是这般做礼的吗?婆母还未发话,做儿媳的怎能私自离开?”说话的嬷嬷有些气喘,像是硬赶了几步路过来的。
禾谨妤侧着身子,语气平淡地答道,“你该喊我大娘子。”
嬷嬷面带不愿,仍糊着嗓子嘟囔了一句,“大娘子,主母请您在门口先候着。”
“请嬷嬷转告婆母,儿媳昨夜谨遵她的嘱咐,没有做不该做的事,且整夜担心着官人的身子,在书房一夜都未曾合眼。”禾谨妤手捂胸口,轻眯起眼眸,换上一副摇摇欲坠的站姿,夹杂着气声继续道,“今日本想早些来给婆母请安的,奈何儿媳实在有些体力不支,若是不小心晕死在这秋澜堂门口,传出去怕是给婆母落下个苛待儿媳的罪名,那该如何得了。”
话一落地,她便转过身去,谁知迎面与一位身着淡粉色罗裙,面容妩媚勾人的女子撞了个结结实实。
“啊——”
刹那间两人均向各自身后扑去,秋桃身手利落地扶住了禾谨妤,那女子没这么好运,身子直挺挺地向后栽过去,发髻上仅有的两根簪子也甩在远处的石板上,凌乱不已。
春桃上前扶她,她一脸惊恐,忙收紧身子朝禾谨妤规规矩矩地跪好,垂着头略带哭腔说道,“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大娘子恕罪。”
“你是在哪个院子里头做事的,怎的这般鲁莽?”禾谨妤打量着她,给春桃使了个眼色,叫她替眼前的女子重新打理一下发髻,其中一根并蒂莲金簪格外扎眼,能有这等钗环首饰的女子,也必不能让她一直跪着。
“奴婢叫水苏,原先是在二哥儿房里伺候的。”
禾谨妤用指甲轻划着自己的眉心,这名字昨夜在邹氏口中听过。
“你起来回话。”
“是。”
只见这娇美人腰身酥软,举手投足间满是弱不禁风之感,但面色却红润净透,倾国倾城倒说不上,撩拨男子心是足够了。
“主母让您二位一同进去请安,大娘子,您这边请。”院里头的嬷嬷不知何时又出来了,说着客气,可面上却没得半点尊敬之意。
未等禾谨妤发作,秋桃便挡了上去,“堂堂侯府,莫不是看我们姑娘好欺负?”
嬷嬷听闻立刻堆满笑意,“秋桃姑娘别误会,老奴也只是替主母传话的,怎敢欺负大娘子。”
这秋桃的巴掌她昨日是有所耳闻的,打得那个丫鬟脸肿得老高,怕是一周之内都做不得什么差事,她这身老骨头可顶不住。
况且昨夜与邹氏提起此事,邹氏并未对禾谨妤有任何处置,想必也是有所顾忌,不然邹氏也不必硬着头皮强哄着邝嵩接这赐婚的旨意了。
“是水苏逾矩,大娘子千万不要误会主母的意思,不然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你如何逾矩?你先前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水苏低着头,手里绞着帕子,“是……是主母叫奴婢来的,说二哥儿大婚,奴婢继续在云墨阁伺候实为不妥,所以准了奴婢从今日起在主母院子里头做事……是奴婢来得不巧。”
三两句倒是显得禾谨妤有些小人之心了。
春桃过来半拉半推地架着禾谨妤朝秋澜堂院里走,低声道,“姑娘,这大婚次日给婆母请安,怎么着都是要做些面子的。”
禾谨妤跟着嬷嬷朝里走,水苏却站在院外不敢上前。
“儿媳禾氏给婆母请安。”
“嗯,你坐。”
邹氏表情严肃,眸光扫过手边的梨汤,禾谨妤当即会意,将梨汤双手端到她面前,“婆母请。”
“刚在院外可见了水苏?”邹氏不接梨汤,似是要禾谨妤端着回话。
新妇才过门,免不了被婆母敲打一场,禾谨妤也想看看这传闻中行事严厉的邹氏想把场面闹到几分难堪。
“见过,实在是个美人胚子。听说婆母要她进秋澜堂伺候了。”
邹氏这才接过梨汤,“水苏这丫头从小就没了双亲,一直跟着嵩儿,如今算算也有十来年了。前两日嵩儿还央求我定要尽早为水苏抬妾的,不过如今你已过门,当下就抬定是不妥,婆母是想着将这抬妾之事托付给你,到时也能给你落个好名声,岂不是一举两得。”
春桃见秋桃脸色越听越差,只能紧紧攥着她的袖口,以防她冲动行事。
禾谨妤脸上倒是没什么喜怒,似乎心中早有准备,连喝了两口梨汤,嘴角挂着笑,“让婆母费心了。儿媳刚过门,对官人平日里的大小事不甚了解,若是有水苏这样灵巧的丫鬟在旁,也可将官人照顾得更妥帖些。”
话一出,邹氏将装着梨汤的茶碗重重磕在梨花木所制的四方桌上。身边的嬷嬷见状,连忙示意丫鬟们上前收拾溅出来的汤水。
不过这等场面在禾谨妤眼里简直就是孩童把戏,跟家里父亲如出一辙,先是故作愤怒,再沉默,逼得人心慌手麻,到时什么错都认,什么事都答应。
她见惯了。
邹氏不就是想提醒她不要仗着官家抬爱就自视过高吗?
哪家的婆母也不敢在大婚第二日就抬个妾室来恶心人,想择日收水苏进云墨阁,是要在她头上悬把刀?
先不说此刻躺在云墨阁里的邝嵩能否有本事记起水苏的情意,就算立刻抬了妾,得了官人心,也丝毫不影响禾谨妤端坐在大娘子位置上吃酒挥毫。旁的,只要水苏安分守己,不吹耳边风,鼓动邝嵩争爵位,都无碍。
“婆母若没有其他事,儿媳喊了府医替官人再瞧瞧脉,咱们也好尽早彻底安心。”
邹氏摆摆手,强压脸上怒意,任由禾谨妤起身离去。
嬷嬷冲着禾谨妤的背影轻摇着头,弓着身子提醒邹氏,“主母,水苏姑娘还在外头候着。”
“先安置在内院,磨磨性子。”
邹氏接过嬷嬷递来的锦帕,耐着性子擦拭掌心的梨汤,“禾家这丫头,不像是能相夫教子的,上头既想塞个眼线进府,怎也不选个温顺体贴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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