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啦,瞧瞧小爷烧的砖,不就是烧泥巴嘛,一点都……”
柳司一阵风似的跑过去,啪,就关上了房门。
哪吒和太乙面面相觑,柳司怎么了,他好像要,哭了?
“砖烧的很好,哪吒你天赋异禀,真棒!”
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小朋友,柳司知道哪吒很期待,院子里的砖块堆叠整齐,就等着大家进门就能一眼看见,他还是收起情绪特意出门夸一夸。
“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回来的太快,眼睛进,不对,沙子进眼睛啦。”柳司怪自己一时情急,又怪晚风糊眼睛,说困了,就闭门不出。
“师傅,那不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谎言吗?”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噻。”太乙推着哪吒去搬砖,“走,咱先给你爹送一车子砖,明日百姓砌墙就用的上了。”
“小爷烧的砖,肯定坚硬无比……”
“是是是,也不看看谁教的娃儿……”
安静了。
倦鸟归巢,鸟鸣山幽。
好吵,回家叫几声干什么。
柳司钻进被子里,拿尾巴当枕头,小蛇又盘成了蚊香,鳞片都黯淡了。
师傅,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如果师傅知道自己喜欢他,却不推开自己,是在照顾我的自尊吗?让我好自为之?如果师傅不知道自己喜欢他,是识破了我的谎言,却不忍揭穿?
或许师傅他早就对我不满了,只是借此机会提醒我保持距离?
我法力又不高强,天赋又不及灵珠与魔丸,为蛇懒散又贪玩,总是在人间贪玩不务正业,爱财还会撒谎,虽然没骗过好人但骗了师傅,除了一张脸,好像……别无是处了。
师傅到底为什么收我为徒?
可能只是,因为师傅是条好龙吧。
果然,不应该肖想师傅的。柳司,你怎么这么不自量力,闹这么大个笑话。
小蛇越想越委屈,从蚊香变成了一坨缠紧的结。
仙翁,不老神功,根深蒂固,原来我的姐姐不过仙家眼里修炼补药,原来柳家村百年来那么多蛇妖人间蒸发,不过阐教霸业的垫脚石。
冤有头债有主,有朝一日,若攻上昆仑山巅,柳司拿命也要去替姐姐报仇。
自己当初在姐姐坟前立誓,此生不结缘。如今也算应验,妄念断了,正正好。
柳司这一支蛇妖饱受血脉之苦。虽生来可肉白骨、生死人,但也注定了成为各路人马捕杀围猎的对象,偏生自保能力又不足,逼不得已,藏匿在人间,躲躲藏藏。
或许这就是能力与天道相倾的代价。
不过人蛇相恋,繁衍的宝宝也不一定会觉醒血脉了,柳司和他姐姐已是少有的传承。
该回家了,明天给小丙和哪吒庆生后,就回家吧。
至于师傅,少见些,总会淡忘的。
忘什么呢?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柳司房门外,敖光想敲门,却只是站了许久,他怕徒儿嫌弃自己行事轻佻,是自己把徒儿气跑了。
不若明日,等徒儿气消了,再好好道歉。改日回海里好好多找些百年珍珠、千年珊瑚,徒儿喜欢。自己有的东西,也不多,若是能给的,徒儿想要自己都会去找的。
重建的李府,甚至没有此前那般宽敞。所以房间并不多,敖光就和敖丙一起住了。
父子二人从来没有同塌而眠过,床头床尾各坐了一人。
“儿啊,若是父王在这里你不自在……”
话说到一半敖丙就坐到了身旁,像小孩子一样挽起父亲的手臂。
“小司说,父王很爱我,所以我可以肆意妄为。”敖丙说的时候手不自觉发抖,“小时候,总是很喜欢在父王身边,父王的气息,很温暖,很安全,我,我很喜欢!”
紧张到眼睛紧闭,小司说把心里的话讲给父王听,就会一点点变亲近的。
父王怎么,没有反应?
敖光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太过激动,甚至于不知道说什么好。
敖丙是自己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宝贝,原以为教他功法,替他谋划好未来的道路,看着他找到自己的幸福就够了。可当听到敖丙这些话,自己心里无比熨帖,哪怕是龙族当上三界之主,也比不得儿子的一句告白。
“父王也,很高兴。很高兴我儿从一颗蛋里平平安安地出世,很高兴我儿一天天长大,很高兴,敖丙是我儿。”
敖光任由敖丙挽着自己,他大手揉揉儿子的头发,虽是肉麻了些,但得子如此,甚慰他心。
“真的吗!”
“发自真心。”
“那孩儿明日练功后也想休息,我和城中小孩有约,会在他们下学堂后一起玩,也带上哪吒!”
“好。”
“孩儿也不想再炼化龙角了,修仙是修我自己的道,我生来就是龙族,要长出和父王一般威武的龙角!”
“好。”既然放弃了将灵珠魔丸偷梁换柱的打算,又何必掩藏原本的样貌。
“曾经师傅和我说‘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也休想搬动’……”
早些时候,柳司听到敖丙这么说,他只接了一句,那是别人心中的大山,不是他心里的呀。妖有好妖,人也有坏人。
生来就是蛇,爹娘一样爱自己。柳司也很喜欢自己是蛇妖,在山水间游走,眼里风光皆是人所不能及。
况且妖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努力上进,修仙可比芸芸众生快多了。
还有,明明他的鳞片那么漂亮,柳司才不羡慕光溜溜的人类。
“父王,小司今日教会了孩儿许多。要是还能见到师傅,我也想告诉师傅他很好,豹子精又如何,不是师傅的错,是阐教欺世盗名!”
“嗯,小司他,很好很好。”
“那……”犹豫再三,敖丙还是问了,“小司为什么生气?”
因为父王轻薄了人家,敖光看着敖丙清澈的神情,说不出口,只含糊其辞。
可敏感的小孩很会察觉他人的情绪,敖丙直觉,小司和父王之间,有事情瞒着自己,但那是什么呢?
天边方吐白,李府早早就升起了炊烟。
李靖这几日紧赶慢赶,总算在生辰宴这日空出了时间,今天他要亲自给哪吒煮一碗生辰面。
从和面到烧水,从洗菜到煎蛋,李靖一板一眼地在厨子的指导下进行,不太熟练。若是夫人也在就好了,夫人比自己更了解吒儿的口味。
陈塘关的百姓拎着自家瓜果蔬菜前来祝贺,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有事情热闹热闹,大伙就打心里高兴。
午膳,李靖先给两位小公子端上生辰面。
“谢谢爹!和娘做的一样好吃!”
“吒儿吃慢些,不够,爹再去厨房煮。”李靖一脸欣慰。
敖丙也吃了,还没吃上第二口,眼前就全是礼盒,如山高。
敖光紧跟李靖其后,只不过拉着几车生辰礼进来多费了些时间,送给敖丙的吃穿用度需样样齐全。
“父王,这也太多了。”
“不多,来得仓促,只买了些许。”敖光见儿子脸上喜色渐浓,才转过身去,“感谢李总兵这些日子照顾我儿。也谢谢你,哪吒,谢谢你当我儿的朋友。”
“诶不客气不客气,我也有礼物!这些都是什么?”
“哪吒快来!我们一起拆,父王送了许多许多!”
礼物堆里依稀看见了两个兴奋的小孩,光拆礼物就要耗些时间了。
柳司走到敖光身边,他默念了一早上师傅不在意自己的小心思,别提,就会翻篇。事实上,敖光也不知道怎样面对徒儿,害怕徒儿与自己生了嫌隙。
因而,柳司一笑,半字不提昨日,敖光就放下了悬着的心。
柳司用手肘戳戳师傅,“师傅,香囊呢?”
周围人来人往,敖光还有些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不若晚些再给……”
“哪吒有他爹亲手做的生辰面。”
什么难为情,敖光转瞬抛之脑后,清清嗓子就上前去,避灾驱邪、祛病求福的祝词他早就反复斟酌过。
敖丙腰间多了一个父王亲手做的香囊,和谁打招呼时,他都要特意介绍一番。少年烂漫,一笑便是人间耀眼的光景。
一切都很美好。
柳司想让这院子里的团圆再多几分热闹。
“哪吒,如果我能让你娘出现一盏茶的时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娘!什么我都答应!”
众人一致看了过来。
“好,带我去找你娘。”
李靖满脸诧异,还未与夫人相见,就已郑重拜谢柳司,往后有用得上他李靖的地方,尽管开口。
至内厅,外人都不在。
柳司双手微微挥动指尖,方圆数十里的生灵浮出点点星光,接连往仙丹身边聚拢,不停萦绕,如同江河汇入无底的汪洋。
仙丹里殷夫人的魂魄虽在,却早已四分五裂,要拼凑回原本模样,柳司很吃力,他从未试过如此大范围地借调万灵之力。
敖光皱眉,默默地靠近了额角冒汗的柳司。
星光总算缓缓停滞,纷纷跃入地下,扎根,抽出嫩芽,绽放出莹白皎洁的小花,铺满厅堂。
半空中,丝丝银光缠绕勾连,凝出了殷夫人的模样。
“有话快些说!我坚持不了多久。”
柳司站不太稳了,满地晶莹的小花边缘已在枯萎,化作尘土。
“娘!/夫人!”
“吒儿!”
见到几人相拥而泣,柳司才敢换半口气,他听不清外界的声音,视线也模糊,但他想要再坚持一会,再多一会。
“多谢道友让我在吒儿生辰这日,见他一面。”
“不客气……”
尾声气若游丝,银白的花海瞬时消失,柳司到极限了。
他倒下,背后不是冰冷的地砖,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牢牢地接住了他,是敖光。
“何苦撑这么久?”
敖光心疼,柳司看起来脸色苍白,手也冰冷。
“没事的,用力过猛,歇一会就好。”他靠在师傅怀里,僵直,手脚规矩。
但灵力消耗过度,柳司耳侧冒出了细小的鳞片,他不想让大家看见,又无处可藏,正着急着。敖光把他搂住了,轻轻把柳司的脸靠在自己肩上。
柳司不愿露出来,他就挡住。
怦怦,心跳得太快,像是要炸了,这肯定只是脱力的后遗症。
众人围着柳司脸上全是担忧,太乙原本看施法看呆了,这是什么法术?他回过神来连忙翻找,让敖光喂了柳司一颗十全大补丸,小蛇脸上才算是有了血色。
“不管要我答应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小司尽管提。”哪吒泪痕未干,但字字铿锵。
“哪日攻上玉虚宫,带上我。”
敖光抢在哪吒前道:“不行,太过危险。”
“确实危险,要不我和哪吒先行,小司晚些再来?”敖丙也觉得不妥,出声来劝。
“吒儿说过,不管什么都答应我的。”
鳞片收回去了,柳司推开敖光,只看向哪吒。姐姐的仇,他要亲自报。
“……我。”
“要不明日再决定?”太乙来缓和场面,“不是啥子迫在眉睫的事情噻,来来来,先让柳司好好休息一晚。”
“明日我要回家一趟,能不能,现在答应我。”
徒儿要回家?明天?这么着急吗?敖光什么都不知道,他虚扶着柳司,莫名地有几分不知所措。
“好!”
“哪吒!”
“好,我们约好了。”
柳司没有去看敖光,师傅可能生气了,生气就生气,不看就不知道。
反正,这不关师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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