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回到H市的家里的时候，陆妄并不在家。
其实这也正常，陆妄大学之后就一直选择留在B市，何予告诉自己，除了过年过节之外，陆妄几乎不会回来。
江辞还记得哪怕到了少年时期的陆妄也是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汇龙国际中学为了保证学生有足够的用地，所以地处偏远。原本在那里就读的学生原则上都需要住校，但哪怕只是一周五天的住校都能让当时的陆妄彻夜失眠，江辞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那时陆妄的住校生活只维持了短短三天，就变成了走读。
江辞几乎不敢想象，这些年的陆妄到底是怎么熬过这一切的。
而他这样的隐忍和克制是为了什么呢？
江辞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
他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式去面对陆妄对他的感情，可他偏偏选择了最软弱的逃避。
“小辞，傻站着干嘛呢？出来吃饭啊？”
何予看着在陆妄房间里满脸悲怆地呆坐着的江辞，心里不知为什么地打了个突。
但她却并没有开口问出任何她内心的忧虑或猜测。
孩子们都大了，有些事情，有些问题，终究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去体会，做父母的其实能做的很有限，他们既不能帮孩子们决定人生该何去何从，也不能替孩子们去活一次。
所以，何予只是权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地冲江辞招了招手。
“你可真是带了个好头，一出国就不回家了，结果小妄现在也有样学样，一工作就不回来，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B市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听了这话，陪着何予一路往餐厅走的江辞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怎么没派司机保姆过去照顾他？小妄的身体……”
何予没好气地白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自己也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那么大一个人都嚷嚷着自己出国，你觉得小妄会用保姆和司机吗？”
何予冲着江辞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接着又给儿子和她自己打了碗汤，这才跟着坐下接着说：“小妄这孩子，要强又敏感，很多事情我劝不动，又不敢强求，所以也只能随他去了。”
“其实他在B市当律师这件事我就是反对的，B市的生活节奏有多快，律师行业有多卷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你猜小妄说什么？”
“小妄说‘哥哥都可以为了学医一个人跑去A国吃那么多苦，我在B市当律师已经算得上是养尊处优了’。”
何予叹了口气，只觉得碗里那能鲜掉舌头的佛跳墙也不如以往有滋味了。
“所以我之前一直在催你回国，你偏偏拖到了现在！”何予没好气地用自己那保养得像白玉一样的手指头狠狠地戳了戳江辞的脑袋，“你个死孩子，怎么就这么会给你妈我找事儿呢！”
江辞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飞下来早就头昏眼花，在得知了陆妄的近况之后更是心如刀割，现在被何予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原本饥肠辘辘的他顿时也没了食欲。
可如果他现在就和何予摊牌的话……
江辞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哪怕已经是奔六的人，岁月却没有在何予的脸上留下任何的风霜，她的发丝依旧黝黑，眼神依旧明亮，身型更是因为长时间的运动保养不显得一丝臃肿，如果何予不说，估计陌生人第一眼见了她也只会觉得她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
这几年在外的游历让江辞无比清晰地知道，何予这样的年轻并不单单只是因为江家的家境好，何予这样的天真和未然风霜，脱离不了少年时父母兄长的疼爱，结婚后丈夫数十年如一日的宠爱疼惜，公婆表里如一的对待，以及从来都不曾真正为任何事忧心的幸运。
可如果他现在就贸贸然地告诉何予自己喜欢上了陆妄的话，何予还能像以前那样的无忧无虑吗？
她以后又会如何看待陆妄这个养子呢？
因为自己的懦弱，他已经让陆妄失去了那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事无巨细都替他打点好的哥哥，也让陆妄不敢回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家。
如果自己再贸然地把一切都摊开来公之于众说的话，他又会让陆妄再失去些什么呢？
江辞在心底狠狠地叹了口气，把到嘴边的话统统地伴随着碗底那冷透的的汤一起喝进了肚子里。
“对了，妈，小妄最近在忙什么？”江辞给何予夹了一筷子菜，状似无意地问道。
这次何予倒是眉察觉出什么异常，江辞这一问彻底打开了何予的话匣子。
她把碗往桌子上随手一放，接着拿过手机点了几下献宝似的举到了江辞面前，“看！”
“这什么？”江辞有些哭笑不得跟着放下碗接过了手机看了眼花花绿绿的屏幕，“我问小妄最近在干妈你怎么给我看这个……”
“等等，这个海报里面的人不是？”
江辞诧异地抬头看向何予，后者笑容满面的表情已然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小妄这是去参加综艺节目了？《法治在召唤》？”
这下，江辞倒是彻底惊讶了起来，“小妄不是最不喜欢这种抛头露面惹眼的事情了吗？怎么会突然……”
何予没好气地摆了摆手，“那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最讨厌吃A国的白人饭，到头来还不是跑去A国吃了好几年。”
江辞默默一噎，旋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瞬间变了脸色。
但谈性正佳的何予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那细小的变化，她飞快地滑动了一下手机，又调出了一张照片怼在了江辞面前。
“看！”
“这又是什么？”江辞有些哭笑不得地把何予那几乎要举到他鼻子下面的手机推远了一点，这才看清楚了手机里的画面。
“两个男的和小妄的合照？”江辞皱眉看着那张明眼人一看就是P出来的图片，照片上三个人暧昧至极的站位让他有些莫名的不快。
但江辞没想到的是，何予接下来的话直接将他的不快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
“这是小妄的官配CP啊~~~”
“蛤？”江辞满脸懵圈地抬眼看向何予，发现后者正一脸荡漾星星眼地看着手机上的高P海报。
“你应该知道CP是什么吧？”何予微微眯了眯眼，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傻儿子。
江辞的脸色此刻却有些难看的厉害，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皱起的眉头简直可以夹死苍蝇，“可这刚才那个召唤不召唤的节目一听不应该是什么普法节目吗？怎么还有CP的？”
何予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矜持又克制的白眼，这才继续点了点手机，把海报放大了解释道：“小妄参加的当然是法治节目，但是耐不住他和这两个帅哥特别有CP感呀。”
“你看，站在小妄左边那个一看就很温柔的小帅哥姓赵，叫赵启言，和小妄好像还是同学呢！”
“这个赵姓小哥对小妄特别好，非常温柔，有点你当年的那个样子哈。”
“什么叫我当年…….”
“别插嘴，妈妈话还没说完呢！”
“右边这个脸很臭的小哥叫王星杰，和小妄的关系嘛，属于相爱相杀吧，看他们吵架挺有意思的。”
何予说着忍不住满脸满足地叹了口气，“小妄这孩子这么多年也没找个男朋友，我之前还挺着急的，原来他行业里有那么多优秀的‘资源’，亏得我之前还……”
“等等，等等！妈！”江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捧着脸大叫的母亲，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像是哪里出了bug。
“你说小妄找什么？”
“找男朋友啊？怎么了？”
何予看着江辞那堪比中毒的脸色，忍不住狐疑道：“小妄之前出柜的时候没告诉你吗？不可能啊，他不是和我说你早就知道了？”
“对，我是早就知道了，可小妄，他是什么时候…出柜的？”
何予看了眼自己那个莫名挺直了腰背，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但她面上却是不显，反而一脸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就大一那会儿吧，那时候你刚出国没多久，过年回家的时候他就跟我还有你爸摊牌了。”
“那你们……”
“我们当然是支持他的啦。”何予上下扫了一眼莫名松了力劲的儿子，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儿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和你爸像是那种冥顽不化的老古董吗？”
“更何况，小妄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不知道受了多少罪，难得有什么他喜欢的事情，就随他去吧。”
这话简直就像是一把利剑，瞬间就把江辞捅了对穿。
明明只是一餐再普通不过的晚饭，江辞却莫名地体会了一把万箭穿心的感觉。
但他面上却依旧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冲着自己的母亲点了点头，“可这两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什么男的，你这中文退步得厉害啊？”何予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这才继续说道：“其实就是和小妄一起录节目的律师同行，观众看了先导片觉得他们和小妄莫名地有CP感，所以随意拉郎配罢了。”
“小妄这些年不知道是因为太忙了还是因为早就有喜欢的人，出柜之后也一直没往家里带人回来。”
何予拍了拍低着头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的儿子，“反正你之后要去哪家医院还没定，不如先去B市看看小妄吧，他最近忙着录节目肯定没时间回来，你这个闲人就勤快一点去找他吧。”
江辞听了，猛地咽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哽在他喉头的酸热硬块，拉着他母亲的手捏了捏，“妈，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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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万箭穿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