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昭坐在保姆车上，正低头看着剧本揣摩人物心态，皱着眉头十分入神，甚至连何梦的几次跟她搭话都没听见。
“我感觉我现在很像送考的家长。”
何梦看到那本被郑昭反复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注的，甚至连页沿都有些微卷的剧本，感叹道。
以前郑昭拍戏的时候她也跟着，从没见她有哪次像这次一样拼命过。
“嗯。那祝我考试顺利。”郑昭眼睛盯在剧本上，没走心地回了句。
她今天去试镜直之前何梦给她接的新戏，听说面试官有大大小小近十个人，许多在已经拿了奖的女演员也会来试镜。
郑昭本不是一个善于争取——或者说热衷于去争取的人，她太随性太自由，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似乎没有对什么事上心过。
可这次不同，当她翻开剧本的那个瞬间，就被里面的角色俘获了。
她看着剧本扉页上“女二号：孟小安”几个字，用手指轻轻拂过。
试镜地点安排在兴业商厦其中一层的小剧场里，郑昭赶到时，外面已经林林总总排了六七个演员。
“怎么这么多人？”今天只安排女二号的试镜，郑昭没想到这个非主演角色这么抢手，有些惊讶，小声跟何梦说道。
“徐导的戏，陆编剧的本子，谁不想来？”她用手捂着嘴巴，凑到郑昭旁边，“之后好像还会有几轮面试。”
郑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专心看本子。
过了会儿，她听到身边几个人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似乎将刚出电梯的一个演员团团围住了。
“玉婉姐！您怎么也来了？”
“对呀，今天是女二号的试镜，玉婉姐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姐的演技演女二号好亏啊！”
来的是去年刚刚斩获A类电影节影后桂冠的姜玉婉，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国内新生代演技派的佼佼者了。
“之前经纪人给我递了本子，我还蛮感兴趣的，就来试试。”姜玉婉人如其名，气质温婉，声线轻柔，一点也没有影后的架子。
几个后辈瞧她这么平易近人，纷纷站在旁边和她聊起天来。
娱乐圈向来如此，有一条人脉就多一条人脉的好处，虽然今天是竞争对手，明天说不定就成了交换利益的同盟者。
况且她们也知道，有姜玉婉这个影后在这里，自己九成九都会成为陪跑，还不如转进这个机会和她多说两句。
郑昭又翻了一一页剧本，站在一旁，头也没回。
何梦看她这样，有些迟疑：“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等面试完再说吧。”郑昭正在缓缓进入角色状态，不想被其他事分神，摇头拒绝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打招呼。”
众人热热闹闹簇拥着姜玉婉走到门口，路过郑昭时，罕见地沉默了几秒。
一个女生还小声地说了句，“她怎么也来了……”
……
剧场第一排，坐着几个面容严肃的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份简历，神色各异。
“这位还需要面试吗？没演过任何院线电影，不符合标准吧。”
“不仅没演过电影，连正经电视剧都没演过几部。”
“选角导演怎么安排的？咱们电影就算是广纳贤才，这位恐怕也太过了吧。”
选角导演听到这话，冷汗都快下来了，连忙解释，“虽然郑昭表演经验不是很丰富，但毕竟也是科班出身，应该有些功底在的……”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他当初给她工作室发邀请是，看的绝对不是看她科班出身的背景。
而是那张脸。
是他干了选角导演将近二十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适合出现在大荧幕的一张脸。
徐敬彦坐在面试席正中央，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安静，沉声道。
“既然来了，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他叫场务去叫人，随手将简历放在了一旁。
郑昭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场务念叨，深呼吸了几口气，从后面幕布旁的台阶走了上来。
这部电影以乡土题材为背景，她今天要饰演的孟小安，是个从小在农村土生土长的村姑，童年生活坎坷，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被排挤欺负，在父母去世后意志消沉，幸好被男主拯救，最后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原作人物形象饱满，可跟郑昭本人的经历简直南辕北辙。
她站在舞台中央，突然见到那么多行业领军人物，有些紧张，手里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就演一下孟小安在父亲病床前，看到父亲已经去世的那段吧。”
徐靖彦透过眼镜去看她，随便指了一段戏。
郑昭轻轻松开了衣角，看着空空如也的舞台，深呼吸几口气，想象着孟小安本人的样子，慢慢进入角色。
“爹。”她轻轻喊了一声，没有前几个演员那么歇斯底里。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舞台上，没有人回答。她往前趔趄了一步，扶住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床沿，又喊了一声“爹”。
她死死盯着病床，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个称呼。
因为孟小安知道，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这一眼就是最后一眼。
“咱家洋槐树又开花了。”
“小全考到镇上的中学了，拿了全班第一。”
“今年收成挺好的，家里堆着一堆苞米，掰完了就有过冬的粮食了。”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语调不大，却始终没有落下眼泪。过了几秒，她匆匆忙忙转过身去，两只手捏成拳头，背影有些颤抖。
孟小安从小就轴得很，不愿意在父亲面前哭，这次也一样。
她背过身去绝望大哭，咬着胳膊脸色涨红，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嚎啕，最后像一只绝望的小兽，发出一声呜咽。
又过了几秒，她推开“门”，蹲在墙根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冷得发硬的馒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
台下的人都沉默地看着郑昭的表演，被她带到这个悲恸到近乎绝望的场景里。
有个副导演不知道她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出声问道，“小安，你干什么呢？”
“吃饭，吃饱了给我爹办后事。”
郑昭下意识回答，一双通红的眼睛望进虚空里，对不上焦。
她将已经发硬的馒头胡乱塞进嘴里，愣了许久，才掸了掸衣服上的碎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
仿佛天大地大，世间却再也没有自己的栖身之所。
“好了，郑昭！cut！”徐靖彦打断了她，知道再这么下去她就出不了戏了，适时叫停。
台下原本脸色还有些不屑的几个人，看到她这段表演，神色纷纷变了变，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徐靖彦没多做点评，推了推眼镜，冲她点点头，“辛苦你了，后面如果需要再面试的话，导演组会通知你的。”
郑昭显然还没从孟小安的心境里走出来，呆呆点了点头，没说话，往后台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在幕布后消失不见，徐靖彦才笑了笑，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对其他几个人道，“怎么样啊？各位觉得。”
原先对郑昭简历颇有微词的几个人，这会儿都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不能说自己从业多年也能看走眼，被一个小姑娘打脸了吧？
几个人咳嗽的咳嗽，干笑的干笑，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璞玉啊这是！”选角导演脸上乐开了花，拿起郑昭的简历坐直身子，“我就说吧，绝对不可能看走眼！”
“嗯。虽然几个细节还有些青涩，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假以时日，这个小姑娘说不定能成为一名体验派高手。”
徐靖彦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十分满意。本来他今天主要是来面试姜玉婉的，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
“结束啦？怎么样？”
看到郑昭慢吞吞走了出来，眼圈通红嘴唇惨白，何梦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打击，连忙安慰道，“没事，大不了咱不拍了，拍电视剧也是一样的。”
郑昭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你已经很努力了！别有思想包袱。”何梦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老板这个样子，有些心疼，“在我心里你就是演技最好的，宝！”
郑昭被她一逗，开心了些，脸上勉强浮现了几分笑意。两个人正往外面走，正巧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话断断续续飘到她们耳朵里。
“什么阿猫阿狗都来面试啊？你来竞争，其他人真的是毫无胜算。”说话的是姜玉婉的经纪人，带着几分不屑。
她们家玉婉可是影后，来拍电影那是给导演面子，不像其他人，上赶着给自己贴金。
“一窝蜂跑来套近乎已经够好笑了，居然还有不跟你打招呼的，以为自己很牛？混娱乐圈的怎么这么没规矩。”
她滔滔不绝地吐槽着，全然不知道当事人正好在门口路过。
“算了，我看她也蛮努力的，在看台词呢。”姜玉婉声音淡淡的，嘴上说着没关系，却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想跟没名没姓的人计较。
“毕竟小演员，多记些台词也没坏处。”
何梦听到自己老板被这么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顿时火冒三丈，刚要冲进去和姜玉婉经纪人理论，就被郑昭拦下来了。
郑昭伸手敲了敲化妆间的门，轻轻推开冲里面两个人笑了笑。
“真是不好意思，刚才都没来得及跟姜影后打招呼。”
“想必姜影后这么人淡如菊、大方得体的人，是不会计较这些虚礼的吧？”
郑昭目光灼灼，意有所指。
姜玉婉经纪人见自己背后说人坏话被揭穿，顿时僵在了当场，面色有些尴尬。而姜玉婉那副人前大方得体的笑还没做好，也凝固在了唇边。
昭昭搞事业啦！女强人冲冲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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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