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地冻，院内如沐春风，还有清澈的泉水从矮桥底部缓缓流淌。

周宅居于海城的另一处华贵的别墅区，独门独院，四季如春。

周怜礼自从成年之后，便自己搬了出去，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这次破天荒地回来，还是周父一通电话给他叫了回去，说有重要的事要谈。

他们父子一向如此，既不慈爱、也并非仇敌，只是缺少一种寻常人家该有的情分在，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淡淡的。

周怜礼推开门走进玄关处，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在客厅坐着，一个看报纸一个看杂志，说是静默无言为不为过。

他从小在周家这种环境里长大，可和郑昭在一起久了，对此竟有些不习惯起来。

母亲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伸手招呼他过去坐：“怜礼，回来了？”

周怜礼点点头，不知道父亲今天叫他回来是什么用意。

见他坐下，周父这才放下报纸，将带着的老花镜放到一旁。他虽然两鬓斑白，但精神依旧矍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一看就是在生意场上浸淫了多年的掌权者。

“你跟郑家的那个小姑娘。”他省去了父子之间的寒暄，开门见山问道，“结婚了？”

自从周怜礼继承了锐恩的全部股份，他们夫妻二人退居幕后，就鲜少会去过问儿子的私事。

周怜礼坦荡地点点头，承认了。

这婚周怜礼结得极隐蔽，也没有知会自己父母——当时觉得没必要，毕竟是协议婚姻，两个人各取所需罢了。现在两个人在婚姻里慢慢培养出了感情，解释起来就更加麻烦。

周母微微叹了口气，没说话。反而是周父，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冷声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告诉我们？”

如果不是柳家的人上次提了一嘴，他们夫妇二人还不知道要被周怜礼蒙在鼓里多久。

“今天不就知道了吗。”周怜礼显然没想做出任何退让，心知自己父亲的手段，双手交叠，直视着对方。

在外人看来，这的确不像父子间的谈话，说是谈判也不为过。

“你！”

周父被他的态度所激怒，蓦地坐直身子，面色铁青地看着周怜礼。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呼吸起伏不定，被周母强拉着才没有大肆发作，平息半天才缓缓丢下一句。

“你既然已经长大了，我不管你。”

“把柳家的问题解决好，再来见我。”

说到底，周怜礼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他在国内能做到这个地位，就算是自己想插手，也要好好费一番工夫。

不如算了，由周怜礼去吧。

他看着周怜礼半晌，目光如炬，仿佛要好好从自己血缘关系上最亲近的孩子脸上盯出些什么来。

最终，周父落败似的叹了口气，“下次回家，记得带郑昭一起回来看看。”

这场以父子亲情为筹码的没有任何硝烟的战争，终于还是周怜礼赢到了最后。

周怜礼表情有所和缓，罕见地劝慰道：“你们二老也别太辛苦，能不操心就别操心了，好好休息。”

“柳家那边的事，我来处理。”他想起柳卉真给他打的电话，若有所思。

……

周怜礼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神色冷淡。

他想起刚才父亲跟他说的话，有关于柳家，有关于柳卉真，连母亲留下吃饭的邀请都拒绝了，只想趁早把这件事解决掉。

说起来，柳家也算海城望族，虽比不上周家世代清贵，往上数几辈也是可以呼风唤雨的豪门。只不过这些年柳家渐渐没落下去，只剩下一个华而不实的空壳子。

没落名流也是名流，柳家还是和周家有些交情的，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想把女儿塞进周家当儿媳妇。

周怜礼想到刚刚和柳卉真那通电话，眸子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柳卉真显然是有备而来，接到他的电话后，第一时间就报出了一个地址，约他一会在那里见面。

如果换做平常，就算是父亲提出了和柳家的这层关系，他肯定也是不屑一顾的。

可他又想到了郑昭。

郑昭性子直，认准了什么事就一头扎进去，热烈又勇敢。而柳卉真从小就经历过豪门内斗——况且她这次回国，竟然开了娱乐公司，正好和郑昭对上。

两个人在一个圈子里，以柳卉真的性格肯定会明里暗里给郑昭使不少绊子，他既不能彻底把她处理掉，也不能一刻不停地保护在郑昭身边。

干脆这次彻底解决好。

周怜礼给郑昭发了条消息过去，“今晚不回家吃了，先不用等我。”过了会儿，又觉得冷淡了些，补了个表情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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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消息发了还没几秒钟，对面就回了两条，看起来有些口不对心的气呼呼。

“谁要等你？呵呵，我自己吃！”

“买的小泡芙喂狗！”

看到郑昭的消息过来，周怜礼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仿佛透过屏幕能看到她瞪得圆圆的眼睛，不由得轻声笑了笑。

他有点了几下屏幕，回了条简短的消息过去。

“汪。”

……

周怜礼下车时，已经接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正好洒落在街道两侧。这条街高档餐厅林立，又时值冬天，鲜有逛街的行人来此，显得有些冷清。

柳卉真早早到了，居然就这么在门口吹着冷风等他，没有进门。

见到周怜礼，她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快步走了上去，亲亲热热挽住了周怜礼的胳膊：“怎么这么慢？都等你好久啦。”

周怜礼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将手抽走，“冷了就进去等。”

他的语气冰冷，简直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柳卉真是在他这里吃惯了闭门羹的，丝毫不以为意，又在后面笑盈盈地牵住他的衣角，走了进去。

而两人不知道的是，餐厅对面茂盛的灌木丛中，此刻伸出来一支长长的摄像头。

将这些画面都拍了下来。

餐厅里，周怜礼快步往里面的套间走着，刻意和柳卉真拉开一些距离。他率先在主座落了席，双手交叠，开门见山。

“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柳卉真不以为意地玩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又冲他笑了笑，“这么久没见，一起吃个饭也不行？”

“谈事情可以，吃饭就免了。”周怜礼知道她惯用的把戏，懒得跟她周旋，作势便要起身离开。

柳卉真这才有些慌了，神色不如开始那么平静。过了半晌，她才重新整理好表情，重新挂上了那副柔美到有些虚假的笑容。

“今天找你来，是想聊一下《月是故乡明》这部电影的选角问题。”

“我又不是导演，锐恩也没投资。”周怜礼这才喝了口茶，声音冰冷，“柳小姐和我，应该没什么可聊的。”

“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柳卉真也不退不避，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真研娱乐需要这个角色，姜玉婉也需要。”

“如果你能答应，我保证以后我与郑昭井水不犯河水，也和你……再不相干。”

柳卉真在心中思索半晌，最后还是将自己的底牌全数抛出——她知道周怜礼在生意场沉浮多年，在他面前耍手段，简直自寻死路。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在我们家，我太太说了算。”

周怜礼皱了皱眉，淡淡道，“她想演什么角色，由她自己决定，我插不了手。”

“是吗？”柳卉真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有些气急败坏，冷笑一声，“那郑小姐到时候可能要领教一下，娱乐圈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柳卉真这才图穷匕见，“是要让她知道，这行也不太好混呢。”

周怜礼盯着她的脸，眉宇之间出现几分罕见的愠色，似是被人戳中了软肋。他盯着柳卉真沉默半晌，道，“就这一个条件？”

“就这一个条件。”

“从此以后，真研娱乐和郑昭井水不犯河水，然后消失在我面前。”

周怜礼垂着眼皮，仍旧觉得自己第一次做如此不划算的买卖，可却也没有其他办法——柳卉真人在娱乐圈，又有大公司坐镇，他不得不替郑昭防着。

这部电影错过了，他出钱给郑昭拍部更好更恢宏的，请最有名的导演坐镇，让她去演女一号。

一部不够，就五部、十部。

他总不会委屈了郑昭。

……

郑昭这会儿刚刚从甜品店里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拎了泡芙和点心出来，钻进保姆车里就看到何梦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啦？”郑昭以为她饿了，伸手递给她一块点心，“尝尝这个，超好吃。”

何梦接过来，依旧咬着下唇，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郑昭看她脸色不对又问了一遍，何梦这才犹豫着开口，“你看看热搜吧……”

明晃晃挂在热搜第一位的，居然是周怜礼的名字。

郑昭点进那个深红色的“沸”标志，看到话题置顶里，竟然是被偷拍到的，周怜礼和一个女人举止亲昵地走进一家餐厅，女人的手还亲热地挽在了他的胳膊上。

由于是偷拍视角，像素也并不清晰，照片上看不清当事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两个人大致的动作。

不过，就算是动作，也够劲爆的了。

向来不近女色高高在上的周大总裁，竟然会和一个女人姿态这么亲密？显然是关系匪浅！

吃瓜群众立刻顺藤摸瓜开始扒另外一个当事人，很快，真研娱乐CEO柳卉真的名字也登上了热搜。

郑昭低头看着手机，侧脸藏在如海藻般柔软的头发里，看不清表情。

她看到那件熟悉的浅色皮草，记忆一下子涌入了脑海——这不就是她在剧场门口碰到的那个女人吗？

真研娱乐CEO？她心里隐约浮现什么念头，又去搜姜玉婉的资料。

果不其然，姜玉婉就是真研娱乐的当家一姐。

郑昭下意识地反复点进那条微博，手指滑过一张张照片，眼神有些失焦。

她当然知道周怜礼和柳卉真不可能有什么，但是看到这么亲密的动作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会很难过。

看到那个穿浅色皮草的女人洋溢着一脸的笑容，挽着自己丈夫的胳膊。

她真的很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连何梦在一旁的轻声安慰都没有听到，郑昭自顾自的发呆被手机铃声打断。

“你好……徐导演？”她强撑起精神，清了清嗓子，“您这会儿打电话来，是有消息了吗？”

她有些紧张，心跳蓦地加速了起来，指尖冰凉到简直握不住手机。

说不期待是假的——她都已经想好要怎么收拾行李，赶快进组、或者赶紧跑去兴邬村，躲上周怜礼一点时间。

电话那头说了很长一段话，长到郑昭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连带车里的的气氛也降至了冰点。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没关系的，祝徐导拍摄一切顺利，很有幸能参与选拔。”

挂上电话，郑昭低低地呼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黑了下来，如漆似墨，照着凄寂而又死无对证的月光，明天日头升起，就会彻底消弭。

她想起徐靖彦在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不要灰心，这次的选角有资本插手，不是她单独一个演员可以改变的，所以最后才定了姜玉婉。

又隐约提到了锐恩的名字。

郑昭在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脸，那些粗糙的高原红，是在兴邬村里干农活时被晒出来的，她有些引以为豪的“勋章”。

她突然地落下泪来。

她总觉得尽人事以待天命，可是她都已经这么努力、这么辛苦，为什么命运不能动容几分，给她一些垂怜？

就连周怜礼，也连一个努力的机会都不能给她？

泪眼朦胧处，她用还有细伤与薄茧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颊，转过头去小声问何梦。

“……梦梦，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她没有问出口的是。

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别人毫不在意，是不是真的很难。

很无解的一道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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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