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何须诉离觞?当千日醉饮。’

武陵溪潺潺涤荡出白石,折射出山抹微云上的九重天光。林雾别要饮尽新丰美酒映着的一盏天光,却被人夺了觞斝(jia)。

明睐山光为人遮住,盛山光的觞斝为人夺却,临摹山光的新丰美酒也为人一饮而尽。

若藏着九霄云影、载着青山一发的酒水凝成珠,缘着白栖池唇角赬霞,缓淌至他微凸起的喉骨。

林雾别笑扬着眉眼,心中惋惜喟叹,山河晴空成了眼前人的映衬,烘托出一种难言却澎湃汹涌的欲刺。

不是引燃凡夫俗子热情的残余火种,是勾起灯前佛的恼人欲刺。

他想触锋,想用口齿软舌立在白栖池吹发可断的刺锋上,将流淌在白栖池肌骨上的山光吞进自己胃囊,最后在反刍回心肺。

‘小先生,’白栖池淡目比武陵溪水清,‘从不饮酒,就像小先生从不以真面目视人。’

言罢,白栖池将觞斝塞回邀饮的同窗手中。

同窗手指别着觞斝,脸色比曲折的手指还要委曲。

林雾别拿过一盏新酒,里面仍旧映着崇云叠嶂,山光如旧。他抬眼看白栖池,山河不美。却说:‘人贵在通达,彼时不能饮酒着实是一大憾,今时借着佳境美景,当千日醉饮。’

左赞善大夫嫡长子天资欠佳,不是能将白大夫毕生真学传之万叶的人。左赞善大夫于嫡次子寄予厚望,嫡次子将来入朝就是能与内阁论国政一代翘楚。

千日醉换一刻暂忘却。

白栖池不知变通达理,连夺觞斝。先小先生一步酩酊千日醉,似醒不醒的倚在西窗做个掌烛点灯的迷子。

“林兄酒量如何?”白栖池将瓷杯里的茶水颠簸出去,一地青黛,“新丰美酒可饮得?”

林雨歇虽与白栖池不距的那么近了,但是他却能看清白栖池的双眸。这双珠瞳不再温养在碧水绿溪,似是煮沸在岩浆,隐隐有烈火遮天时的漫天绛色。

他觉着白栖池眼廓曲线的绛色,比白栖池唇边绷长的赤线还要殷红。

不到一臂的距离,林雨歇就触碰到白栖池眼尾。几欲缩手,却耐住地将指腹贴在白栖池眼窝。

他说:“发烫了。”

白栖池汲取着指腹温凉,说:“那你给我去去火啊。”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忘却前尘,只是他遇见的这个他没有那段前尘。

林雨歇微微皱眉,神情里透着些莫须有的紧促,抬起另一只手覆在白栖池另一眼窝。说:“那就都去去火。”

白栖池答应道:“那作为回礼,我不仅要补给你清茶,还要补给你温酒。今天想品茗还是想尝酒?”

林雨歇抬着双臂,思绪也被举得千万丈高。他吐息轻却一字一清晰,“想要尝酒。”

想要长久。

-

静德王停在涂山脚下,他的王府侍卫给他临时建筑一间青竹小院。

居所内一应用具都是竹骨打造,大多都残余着丝丝青光。

尺宣上,静德王武渊提着专食野竹叶、专饮山涧野水的雄兔毛集成的毛锥,运笔写就——

渊,回水也。

水出地而不流,命曰渊水。

武渊垂眸注视这两行字,一行出自《说文》,一行出自《管子·度地》。他眼中雾浓至极,当初与韩王、鲁王等和起兵反天后继位的越王、琅琊王等通谋,以如水的并刀杀尽其党羽,为天后称帝扫清道路的是‘回水’的武渊,是打着圈的旋涡。

同长明公主争斗,为东宫做嫁衣的‘水出地而不流’的武渊,是什么?

‘我侄儿名响铮铮,铮鏦(从)然也,正是止水。’

‘赐字,止水。’

做嫁衣的武渊,是武止水。

静德王将一盂墨泼了出去,一张雪宣漆墨如万古长夜。

“王爷,人来了。”

静德王抬起头,剑眉展着锋芒,略高的颧骨使得这个英俊的男人带着盛气凌人的王者气息。

“沅湘出去了吗?”

老车夫藏了藏绑着小烟-枪的手,说:“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山里挖笋去了,小老儿跟他说了,光是笋炖着不香。野鸡炖山笋没有野猪肉炖笋得味——”

静德王撂了兔毛宣笔,老车夫眼毒,认出兔毛便寻思赶紧退出去,抓只野兔先烤着解解馋。

竹门进来个人影,与老车夫错身而来,身姿显得十分伟岸拔高。

静德王未有此人身长,他索性坐下,懒散的卧在竹椅里。来人撩袍子,要屈膝跪下行大礼。

却被静德王挥手免礼,嗓音更慵懒,“涂山事了,孤就自个回神都。”

来人垂首,双肩僵如化石,不可置信的问:“您自个回神都?”

静德王睫羽压下一片乌影,“王府幕僚三千,没了一个王傅,还有三千个王傅。孤也不是非归庭不可。”

来人合紧唇瓣,只是躬着身,未言一字。

静德王却是眺目竹林,眼中黛青浓墨,不疾不徐地说:“沅江湘江,同归洞庭湖。归庭之庭,非后-庭-花的庭。归庭是广阔之庭,洞庭湖是广阔之湖。”

来人听见静德王止住话,才问:“那您当年搭救归庭是求什么?”

清朗的笑声在竹屋荡开,静德王道:“归家之主是故太子中允,孤要灭了归家,当然不能是只诛杀九族,还得打折其风骨,抽干其碧血。”

顿了片息,“可那个归庭属实有趣,孤要折他风骨,他先折了孤的紫竹箫,宁断指缝口也不给孤吹曲《平沙落雁》。孤要鞭开他脊梁骨,放干他的碧血,他却先摔了孤的苌弘碧血玉。”

“所以,孤留着归庭有何用之?”静德王面露不耐烦,“既不能给孤吹箫,也不能给孤涵养碧玉,不如放在江湖这局棋里。”

来人抿着唇,许久才道:“谢过王爷!”

静德王淡淡道:“你家跟归家是世交,想他活,不淹死在江湖中,就捞他一把。”来人心中一紧,静德王便转了话锋,“若是你们都沉湖了,也无妨。孤都为人作嫁衣过,又何惧在输一城。”

左不过是再披战甲,持矛破盾入神都,踏进天堂。

说罢话,便让来人退了。

静德王差近卫取壶美酒来,眼前壮丽山河繁华迷眼,他持着觞杯举天,“今以北斗挹金浆玉醴。”

敬祝沅湘自由。

绣衣直指能不栓缰绳,王府王傅又如何不能。

-

垂首俯瞰青山,绿鬓额前的白纱凭风吹扬起。楚极妍的发飘在眼前,一抹青山色。

“你要见得人还未来,想是反水了。”绿鬓淡然一言。

楚极妍握着刀柄,眉目丝毫不张扬,“北宗后继无人,其麾下高手堵在涂山正体堂,跟涂山高手对峙,中天盟会为九月九客栈里的人牵绊住。南宗宗主郑思敬此刻只怕风光得意无两时。”

“也该是他触霉头的时候。”绿鬓接话,“你的目的不是追查盗取佛顶舍利塔的盗贼。”

楚极妍理所当然道:“当然不是,如果一下子就抓道盗贼,你我还怎么遨游在内朝之外?还要回去继续与那群冥顽不灵的老匹夫争来斗去,那多无趣。”

绿鬓却是冷然讥笑,“战勋疆场出,功名玉堂摘。大阁领女子身,摘不了红榜,梅花内卫首领,行暗杀刺探之事,塞外驰骋是春秋大梦。这江湖的水太深,没有定海神针搅不起风浪。”

“梅花内卫直隶属于女皇陛下,自然要为女皇陛下分忧解难。”楚极妍笑笑,“江湖水,用不着我亲自搅。有人会搅动的,毕竟,我也不仅给邑司令送了大礼。”

“你给绣衣御史和王府王傅也送了大礼?”绿鬓柳叶眉显得锋薄起来。

楚极妍摊摊手,“不管是绣衣御史还是王府王傅,他们谁都拒绝不了我送的礼。”

“什么礼?!”绿鬓不假思索就问出口,却又立即追悔起来。

楚极妍怎么会告诉她实话。

果不其然,楚极妍往下走了几级台阶,“送给他们的是一觞陈年酒,一湖最自在!”

绿鬓见梅花内卫走的方向是涂山正体堂,而楚极妍的去向却是南宗宗主郑思敬的方向。

-

苍苍青山,茂林绵延。却自正体堂冲出火龙,直驱云霄。无垢白云染胭脂色,似是红尘聚集凝出国色红花。

梅花内卫换了刀,携一身异香渗透之处,皆是赤色铺流。正体堂的鲜血浇不熄火蛇,只能一边避开梅花内卫的刀刃一边往火外冲。

涂山老祖宗做寿而装饰上红绸也滴着血,风一扬起红绸,便在惨白的墙壁留下一道猩红,散着浓腥味。

郑思敬睁大眼看着红光笼罩的涂山,他目眦欲裂看着大阁领,“我们说好的!说好的只杀北宗后继人!你为什么要屠涂山!”

铮然一声,长剑出鞘直指大阁领鼻尖。

楚极妍伸出两指夹住剑尖,唇边的笑显得惬意,与满目残血较之要残忍。她故作惊诧地说,“今夜行凶的不是南宗吗?”

“你!”南宗宗主郑思敬当即呵斥,“你这个出尔反尔的朝廷鹰犬胆敢诬陷我!休想!”

楚极妍不紧不慢地以指压下将起的剑势,“郑宗主,你因嫡子身体羸弱,嫉恨北宗宗主当年为魔教和武林盟主、倭国忍者铲除一事不尽心力,累的你们南宗凋零,满心怨毒与朝廷鹰犬合力重创北宗与涂山,借此独霸武林。”

“是不是也能令江湖群豪信服?”

“你!”郑思敬觉着眼前这个女人似是额鼻地狱出的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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