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交割之时，半天昏黄，半天浊白。风涤荡明昧不清的青天，却意外搅得云起云涌。
远处云垂之处，参差立着四个高矮不一的身影。
“主子。”四人应声而跪。
楚极妍眼见这远处的五人汇集，将刀鞘上流淌的花纹抚遍，那方才有人行来。
“你的人听你令，我不过问，但是你总得要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不要坏了我的事。”
“楚大阁领，你知道我第一次知晓断比翼与东方初日纹是什么时候吗？”
“别卖关子。”
“二十年前，最后一任武林盟主与扶桑忍者相勾结为祸中原，武林盟主为中原武林世家就地正法。逃生的其他扶桑忍者大摇大摆进了神都，以遣唐使的身份受朝廷庇护。江湖人束手无策，还是大昭寺的和尚们揭发其狼子野心，武僧们更是立下剿灭扶桑余孽的首功。”
楚极妍没有耐心听其长篇大论，“你说重点。”
长篇大论的人面部神情远不如口齿伶俐，唇角冷意若结霜。他说：“家慈当年为家父之死愤懑有疑，携我一同入神都，恰遇上十八年前大昭寺武僧剿灭扶桑余孽一战。武僧之首的了觉孤身追杀一名扶桑忍者。”
“家慈说，那名扶桑忍者……是个女子。当时有诸多扶桑忍者护卫那名女子，那女子怀中抱着襁褓婴儿。了觉招招狠辣，势要杀那婴儿。”
听到此处，楚极妍才有纹丝动静，“婴孩？十八年前女帝才将迁入神都，神都之中并未有什么身世显赫见不得光的婴孩。内司存档之中，从未记载此事。”
“那孩子是否是朝中大员的骨血尚不得而知，”这人敛眉抿唇，“家慈说，那孩子一定是那扶桑女子与中原人暗结珠胎所生。”
楚极妍蹙眉，“依你所言，那些扶桑忍者为祸江湖，又欺瞒朝廷冒充遣唐使，那他们入神都之后能去的地方并不多。翰林院、国史馆、大昭寺……当时的满衣观尚未封锁，这些人里，了觉是不是知晓什么？”
“想必楚大阁领还不甚了解了觉，了觉乃是游僧，入大昭寺前，在江湖行走了整个少年。”这人顿了顿，艰涩地说：“恰如同而今的——五蕴，同样的风姿不俗，却多了莽撞。”
“五蕴……是了觉之子？”哪怕五蕴是知晓佛顶舍利塔下落之人，楚极妍也仍旧不信，“这不可能，我见过了觉，此人无眉，皮相一般，即便那扶桑女子貌美，也不可能生出五蕴这般不似异族相貌的孩子。”
“如果大阁领那夜所见的了觉，并非真的了觉呢。”这人目光锐利起来，“圆寂的也非真正的了觉呢？如今细想五蕴的话，他提及大昭寺诸多和尚，却始终对了觉态度嫌憎，只怕是他知晓了觉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径。”
“总之，我已让四兽先潜回恐惊天，倘若禁宗宗主身上真有断比翼、东方初日……”
楚极妍尚未开口，便有人自她身后的墙根跃出。白栖池轻掸袍摆，见林霁大大方方的从前面院墙绕出，越发觉着自己做贼似的。
他微微清了清嗓子，“满衣观的道士，居然是冻雀门的门主也就罢了，想不到还是上任江湖人人喊打的武林盟主遗孤，真是惊喜。”
李寻素神情冷淡，似初晨日光浅薄，“我也想不到白公嫡次子居然会是绣衣御史，”骤然勾起嘲讽笑意，“不知白家大夫人的病症可调理好，如今可能再诞育子嗣？”
闻声厉目，白栖池锁紧眉，“你怎么知道？”
李寻素丝毫不在乎在场有多少人，“白公对李家忠心耿耿，哪怕当年女帝执意兴佛抑道，白公仍旧敢上书警醒君王，否则如何能留的满衣观几年安生。”他笑的弧度如蜿蜒爬行的毒蛇，“想我师傅满心感激，一心要馈恩白家，哪知白公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连自己的嫡长子都很痛下毒手，若非师傅言有他法可绝子嗣，如今恐就不是白大夫人无法诞育子嗣。”
“李寻素，”白栖池咽下喉头的怒号，镇静的说：“你知道当年为什么满衣观会被封锁的废芜之地吗？你知道你们满衣观的道士为何都在废芜之地吃苦头吗？因为，我还没爬到绣衣御史的位置，就主动领了封锁你们满衣观的差事。”
李寻素嘴角笑意冷却，“那又如何？待你千般好万般好的长嫂，别说诞育子嗣，时日都未必长久！”
白栖池亦然冷笑，“那也无妨，我可以让五蕴比我长嫂提前入黄泉。”
这二人陡然争锋相对，说的话亦然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狠话。一个比一个狠辣，也一个比一个绝望。
已然是浑水难清之时，楚极妍却还在搅动浑水：“白栖池，你是为了白大夫隐疾来抢夺佛顶舍利塔的？”她目光扫向林霁，对方此刻沉着眉眼，看不出在想什么，“还是说，为了右藏令来抢夺佛顶舍利塔？”
白栖池抽剑，直指楚极妍，“我奉君命，诛内司叛臣楚极妍！”继而看向李寻素，“满衣观在册道士李寻素，擅自踏出满衣观，按律当诛！”
他们这些人翻脸是必然的，只是未曾预料到翻脸竟翻的如此之快。原先白栖池磨蹭，不过是想从楚极妍身上探知鸿灭珠一事。楚极妍不动，是不想多生事端，待诸事毕，她当然会立即跟白栖池翻脸无情。
变数太大，楚极妍倒是不想跟白栖池正面对垒。
楚极妍道：“绣衣御史，何须如此心急，待事了，我定然将李寻素亲自交给你处置，以泄你心头之恨。”
白栖池对楚极妍当即出卖李寻素的行径并不放在眼中，“楚极妍，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过是想利用李寻素冻雀门门主的身份便于入恐惊天罢了！”
“我要杀他，你拦不住。”
“那右藏令总拦得住你吧。”楚极妍把主意打在林霁身上，“你恐怕还不知晓轮台调令的妙处，完成内司轮台调令，右藏令就可以再次获得一次脱离内卫的机会。你今日动手，也未必能将我们都诛之剑下，我将右藏令握有轮台调令、公报私仇一事传给七衣客，剩下的五人为了报仇，为了保命，即便杀不了右藏令，也不会让右藏令完成任务脱离内卫。”
一刹间，风声寂寥，四周万籁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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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栖池看着李寻素为楚极妍带走，他收回目光，又望向林霁，“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轮台调令一事？”
按理说，同为内卫他应当是知晓此事，可他们绣衣直指隶属东宫，眼下东宫左春坊废置，殿下不能预闻政事，内司好些事也将绣衣直指们革除在外。
林霁说：“你我各为其主，各司其职。”
白栖池怔愕一息，他怎么都忘了这事。嗓音有些哽噎，“你也觉白家始终效忠李氏，会妨碍陛下的大道吗？”
“陛下高居天堂，”林霁声淡似烟云，“无人可阻，无人可挡。”
白栖池却说：“陛下年事已高，终有百年之日。来日神器传承，我们都是螳臂，挡不了这万里江山的车轮。你又何必执念于此？”
“白潏，”林霁忽然唤他，“没有人比东宫太子更想诛杀左藏署八大监，陛下要杀他们，不过是他们叛出内司，即便如此，也只是亮出有转圜余地的轮台调令，企图以旧情换两相安。”
“我不杀他们这些曾染李氏皇族鲜血的人，就是你动手，如你所言，将来神器传承他人之手，姑且将他人作为如今东宫之主，你的下场会不会就是如今的左藏署？”
他倏然提足，要靠近白栖池，“在听到李寻素所言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白公寄予厚望的儿子，一直以为白公属意你承继毕生绝学，可如今听来，白顷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你兄长身上，为了让东宫殿下觉得你白家可用，将来不会成为弄权玩政的权臣之家，竟是连嫡长子的后嗣都不留。”
“白潏，你不该入绣衣直指。”
白栖池后退一步，“就算你说穿了一切，又如何？你忘了么，我白潏是送舟千里一日还的激流，不是栖池死水。你以为今日这些话，能让我退却吗？”
“谁也别想逼我出局。你林霁，也不行！”
李寻素这番话，定然是有心之人授意，否则他怎么能窃听到！他无法确定为了逼他出局对方还能有什么后招，但是，他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
林霁未料到白栖池一如旧日，锋芒不减。他看着白栖池退了又上前，两个人面颊期欺近，可触睫发，白栖池张口说：“那就来啊，看看是我先逼你出局，还是你先把我逼出局。”
声落下就如覆地的流水，年华徒然，只余烂泥一滩。林霁站在天地烂泥之上，看着白栖池，眸光浸染心绪，最终在眼中留下一个绰约难描的人影。
他知道，那是白栖池，他想保住的白栖池。
“白潏，我心里的刺终究是要连根拔起。”林霁声轻若鸿羽，随风沉寂。
白栖池以声作浮舟，意图接住林霁这沧海一粟，倘若我让你失望了，你是否会再闭关在长夜城？
他问林霁，“你相信吗？”
“什么？”
“恐惊天也好，神都也罢，江湖逐浪，庙堂旋涡，我都去得。”白栖池定睛看云舒，“你的招数，我都接得住。李寻素，是同你联手了，否则你也不会知晓卧冰饕。”
五蕴：这集我不配出场，脑子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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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