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且放你一马

燕国地处漠北,多险山草原而少平原,物产不丰而终年积雪,北固城与之相较都算得上富饶。

故而燕国士兵强于骑射马术,体健耐寒,往往在冬季时南下劫掠大雍百姓,边民苦不堪言。

往前倒八十多年,老定国公陪太祖皇帝征战天下之时,雍**队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在北燕与南越的两面威逼下,从虎口里撕下一块最大最好的土地。

太祖皇帝曾希望后人以此为跳板,实现一统天下之愿。

而时至今日,前人以鲜血浇灌的沃土早已大大缩水。

尤其近年来,燕国侵夺了十六座城池,北境遗民日夜盼王师北上;越国边境摩擦加剧,南疆亦是岌岌可危。

若无容家军在边关强撑,以及定国公主导军队改制半耕半练,边军早因缺粮而败退远矣。

不怪乎北固城的居民对容家人感恩戴德!

容翎曾写家书道,如朝廷不加以重视,三年之内南疆城池必失!

容暄熬了两个大夜,看完了近两年的军情战报与行军手扎,不得不承认小叔所言不虚。

在雄心壮志收复失地之前,首先应当考虑的是怎么保住自己!

容四指着密报第二卷,说:“将军,燕国皇帝年事已高,战事尽数委于诸子,储位之争日趋激烈。今秋,就连燕太子都亲往战场督军以换取更高声望,必然是其他皇子引起了威胁。燕四皇子作战最为勇猛,燕帝多有夸赞,想来大有可作文章之处。”

他几年前是跟随定国公驻守边关的幕僚,怎料旧疾复发,容恪便将他编入府内亲卫队伍,回京养老。

这些年来,定国公府多如此收容老兵伤兵,为他们后半生做好打算。

柯伯本想将他带往江淮,容四自己坚持要随小姐来边关。

毕竟哪怕不能上战场,能出谋划策也是小姐所需的。他当然要去。

“以属下对定国公的了解,他必然早派细作于燕军,只待时机成熟挑动内乱。将军若同意,属下会办好这件事。”

容暄点头后,容四收拢卷宗退去。她则去找将领们商讨对敌之法。

容暄自识字以来,将名家军略尽数研读,父叔的言传身教亦是烂熟于心。军书的字字句句都流淌在她和小叔的血脉之中。

只讲理论的话,她自认能胜于在座诸位。

但战场不是围棋盘。

她像一头渴水的兽,大口吞咽着其他人的作战经验而使自己快速成长起来。

最终,顾将军拍板同意容暄带队夜袭敌军粮草,又另点几名年长将领于敌营正面各方共同压阵,要赶在下雪之前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当夜,容暄点齐一支亲军小队悄悄攀上山头。

披坚执锐的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山崖小路前行,却听不到除夜枭之外的其他声音。凑到近前,方才有极轻的喘息声流出。

待到翻过险峰,一行人脱下盔甲只着单衣入水,嘴里叼着武器,手里抓着轻甲,静静潜过幽暗深冷的长河。

容暄也不例外。

她感受着自己皮肤的颤栗与瑟缩,很难不生出些许愤慨:帝都的达官显贵此刻在哪个金窝里酣睡,朝中仍有人知晓边关苦寒否?

一阵风吹过,她克制住打抖的**,握紧了手中翎羽,暗暗发誓要尽快适应北境气候。

当熊熊火焰燃起时,燕国将领尚在篝火旁推杯换盏。

毕竟前不久雍国才死了两个将军,容家都死得没有男丁了,近日无战自然松懈许多。燕人得意之余也趁机休整军队,缓解前些时候为抢粮草不得不日日冲击雍军的士卒消耗。

唯有燕统领科尔察颇有异议:哪怕是要庆祝庆祝,这都快一个月了,再怎么高兴也该收敛了。更何况就算没有容家,剩下的那些雍人又不全是傻子,须知哀兵必胜的道理!

只可惜燕太子压在他头顶,人家既是储君又担着大统领的名号,就算他才是真正领兵作战的将领,也无可奈何。

他也并不清楚太子与燕人交易的详情,所以始终心怀警惕。

“统领!粮帐起火了!粮帐被烧了!”

“什么!”听到外边的骚乱,科尔察猛地一个翻身坐起,他心里不妙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只见天边浓烟滚滚,像是引来了雷霆种子一般烧得粮帐火起,士卒皆不敢靠近,更遑论闯入火海救粮草。

喝得晕晕乎乎的小头目们赶忙指挥大头兵取水灭火,阻止火势蔓延。燕太子亦被火势惊醒,正在侍从的簇拥下大声怒骂,连心爱的环佩都摔了。

很轻的凉风吹过来也变暖了,科尔察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多年对敌经验在此刻福至心灵。

“都给我先上马!注意——”

他的一句嘶吼尚未喊完,数以万计的箭便已如雨般袭来。暗夜似乎都被对面连片的甲胄照亮,而己方的草原勇士应声倒下。

科尔察顾不上痛心,提起自己的大刀,催马奔向敌军。

此人勇武异常,手起刀落差点砍折雍兵前卒用以格挡的子午鸳鸯钺。薛举见状举起银枪冲来,试图以枪之贼战胜刀之重,还没过几招就略显下风,虎口都隐隐渗血。

科尔察眼见自己熟悉的这员小将即将落败,喜意还未攀上眉梢,异样的感觉再一次席卷全身——为什么这人如此劣势仍然不退呢?

常年带兵的将领往往会信任自己的预感,这在关键时刻可以拯救他的性命。他不敢小觑,立刻收刀勒马后退。

甫一回首,一抹银色流光从后方飞速划过,冲散簇拥的众人,直指中心大营。

大营?太子殿下!

科尔察大惊之下飞马回援,亲信同样缀在他身后急赶。

只差五步之遥时,却见一柄银月刀狠狠劈下,尚未着甲的燕太子左臂腾空,血流如注!

燕太子眼睛所见比身体所感更快。

一个活生生的人眼见自己的手臂被砍下,痛彻心扉的感觉促使他立刻痛呼出声,整个人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软倒在搀扶的侍从身上。

周围奔来围捕刺客的燕兵却仿佛见鬼一般,纷纷惊声叫嚷着后退。谁知营地后方窜出来一队精兵强将,趁机从背面收割了这群人的小命。

科尔察心中疑云愈重,定睛一看,面色如遭雷击。

却见那人双目炯炯,但眼中杀意有如化作实质般锋利。他一身轻甲寒光闪烁,端坐于一匹抢来的骏马上,尤以头盔上随风飘动的彩色翎羽最为瞩目,使他的身份呼之欲出——大燕的心腹大患,雍国的少年战神,容翎!

向来在万军之中敢给自己搞点特殊装饰的,必然是实力过人者,否则和活靶子又有什么区别?

容翎首次上战场时就给盔上别了一支翎羽,既是为了吸引敌军也是为了激励己方。燕军起初围着他打,后来只得避着他逃,以至于燕兵无人不晓戴翎者为谁。

“是容翎的鬼魂回来索命了,快跑!”

“鬼!鬼!熊焘之神救命!”

“救我啊,求求你放过我!找统领去!找太子去!”

一时间燕军大乱,科尔察强迫自己镇定心神,大喊:“不要慌!是有人在假扮鬼魂,勇士们,杀了他!”

可此言实在很难劝阻溃逃的士卒。

毕竟那张脸看起来是一模一样。

容暄手上银月刀杀敌不停,大笑道:“燕太子,且放你一马!以后睡觉都给我睁一只眼,等着!”

科尔察无法,只能尽力收拢溃兵,与亲信一起护着太子向北撤退,往燕国占据的北宁城而去。

慌乱之间,他回首与自己死而复生的老对手深深对视,阴霾笼罩心头,只得仓皇离去。

两相夹击的队伍这才会合。

薛举等人拍马而来,问:“将军,追不追?”

“穷寇莫追,收兵!”容暄摇摇头,带着众人回营。

能进固然优秀,但能退才是一个将领真正的卓越在之处。

北宁城与北固城外的驻扎地本就不远,一旦守兵来援,大好局势顷刻间便会毁于一旦。

更何况,容暄向来信奉父亲的教导:

绝妙的战机如深海上的灯塔,出现一瞬就能点亮方向,只是好的舵手需要在向前的同时闪避水下看不见的礁石,否则仍会船毁人亡。

容暄今日袭击燕太子是临时起意,那个机会在她面前一闪而被紧紧抓住,能够全身而退就已经很满意;若再追杀科尔察,结果对她来讲难以预料。

薛举分析战局之时,身侧的容暄似是想到了什么,抬手示意他暂歇。

她勒马转身,对清扫战场的将士们说:“燕国的朋友已经差不多帮我们扑灭了火焰,记得取走他们留给我们的粮草,方才不负这一番心意。”

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这片己方几乎无伤的战场难得飘荡着轻松的氛围。

回营之后,容暄坐在床边卸甲,容一擦拭着立了大功的银月刀。

半晌,这个同样年轻的亲卫终是难耐心中疑虑,单膝跪在床侧发问:“将军,咱们当时完全来得及斩下那个燕太子的脑袋,为何您只留了他一臂?经此一事,他必然不会再上战场,想逮住他可能不会像今天这般容易。”

“都说燕太子心思深重,今日一见,我却觉得此人不过是爱玩些阴谋诡计,算不上多聪明。”容暄耐心回答,“若是我们杀了燕太子,燕四皇子怕是立刻要给我立祠祭拜。留他一命,把燕国的水搅得更混些才好。”

“只要我不死,燕国必亡于我手,斩弦还怕等不到燕太子的脑袋吗?”

一点碎碎念:

希望能有读者饱饱和我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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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是阿暄超强时刻![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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