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长安宫一别后，郑羡就对我满怀恶意。其实我家世、相貌、恩宠通通不如她，她本来就是个「见高拜见低踩」的人，即使我俩没有结怨，她也未必会给我好脸色。而且我有东党撑腰，她心思浅，量她也闹不出事来，所以我丝毫不担心，只当笑话看。

先前毓妃有孕，皇后准她不来晨昏定省。之后毓妃生产时伤了身子，需要静养，就甚少露面。但她现在坐完了月子，便开始出来走动。

某日晨昏定省，毓妃穿着墨绿色衫袍，还散发着淡淡的沉香味，这次是我首见毓妃。我本以为，妍贵妃貌美，毓妃既能与她分庭抗礼，定然是位绝色美人，不想她姿色平庸，只勉强算眉清目秀，而且产后身型丰腴，直叫我失望。

正当我出神之际，丽贵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雅姐姐今天穿的袄子是凤穿牡丹吧？这图纹更显姐姐端庄高雅呢。」

牡丹人人可用，而嫔位礼服本亦设金凤纹，她在常服绣凤过于隆重，却非逾制。[2]可是那金灿灿的凤纹搭上富丽堂皇的牡丹，真是亮丽得有点扎眼。

郑羡这一说，我才想到，雅嫔似乎有不少漂亮衣服，于是我接腔称赞：「娘娘每天都打扮得光彩照人，衣饰似乎从不重样啊！」

雅嫔被我们哄得得意忘形，就说起自己每月都去尚功局制新衣，但她上月递了布料，司制房[3]却到现在还未开始裁衣。她埋怨数句后，毓妃就出声诫语：「哎呀！妹妹裁的可是苏绣或蜀绣？如果衣料名贵，那些小宫女就不敢碰，会留给司制[4]缝刺。妹妹想尽快收到新衣，就得多打赏司制房的人，否则恐怕要等到年下。」

雅嫔始终是新晋妃嫔，不知其中门路，所以有些讶异地掩着嘴。毓妃又再指点她去司彩房[5]选布，交给司制房裁缝后就直接取回，绕开尚服局以便加快进程。雅嫔连连点头，聚精会神地听着。

晨昏定省时段已过，毓妃与雅嫔聊得兴起，打算往寿安宫详谈。毓妃实在亲和，也不讳分享宫中暗规。其实我也怕自己因不熟门路而惹上麻烦，所以就软磨硬泡地跟着她们。幸好毓妃热心快肠，丝毫不介意我加入。

郑羡见我跟着她们，也趁机黏着雅嫔。寿安宫是陶家姊妹的住处，毓妃光驾，陶慧瑜就算毫无兴趣，也不好躲回寝室，所以我们就一行五人步回寿安宫。雅嫔拉着毓妃参观寿安宫，两人转来转去，左看右看，不亦乐乎。郑羡跟着她们走，却无法插话。我和陶慧瑜紧跟在郑羡身后，陶慧瑜兴致乏乏，一直垂首默然。郑羡被毓妃和雅嫔漠视，脸上怏怏不乐，步伐变得凌乱起来。

突然一个踉跄，郑羡重心不稳，就一脚踩在陶慧瑜脚上，留下了灰灰黑黑的鞋印。陶慧瑜痛得面容扭曲，却硬是不吭一声。郑羡见她默不作声，不仅没有半句道歉，反而暗暗弯起唇，轻拉一下裙摆，然后翩翩走远。郑羡心中的不快像是透过这一脚全给发泄了出来。

我不着痕迹地扶着陶慧瑜，小声关心：「妹妹没事吧？坐下休息可好？」

她摇摇头，轻声答：「不用，我慢慢走就是了。」

我轻皱眉头，但见她心意坚定，也不好再劝，只好搀扶着她。陶慧瑜感受到我的好意，也对我报以微笑，以示感激。

终于，众人走进了后殿同道堂[6]，并在东室琴德簃[7]内憩坐。琴德簃内满目皆是名贵乐器，不仅有几把名琴，还有十多部雅嫔私藏的琵琶。

郑羡又开始阿谀奉承：「这琴德簃堂皇雅致，定是皇上看重雅姐姐，才让姐姐住在同道堂。庶出的不通器乐，终究是不配。」

注释：

1. 愔愔琴德：出自嵇康《琴赋》。

2. 金凤：据《明史》所述，皇妃常服有织金凤纹，而贵人则以皇妃常服形制作为礼服。

3. 司制房：隶属于尚功局，负责缝绣衣物。

4. 司制：司制房首领，明朝时属于正六品。

5. 司彩房：隶属于尚功局，掌缯绵丝絮之事。

6. 同道堂：故宫咸福宫（初名寿安宫）后院正殿之名。

7. 琴德簃：故宫咸福宫（初名寿安宫）后院正殿东室匾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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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愔愔琴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