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如意便起了床,由章南亭带着去清安街看了铺子。
清安街虽非京都主干道,但周围坊市林立,人流密集,十分繁华。
那铺子原是个外乡人开的成衣铺,是个两层的小阁楼,位置极好,正处于街口。但清安街内制衣铺子不少,这家店又无甚吸引客人的新颖款式,经营不善,渐渐地生意便越来越冷清了,店家负担不起租金,入不敷出,故而便想转租出去,回乡另做些小本买卖。
如意在铺子里走了两圈,心下已是满意,让她更惊喜的是这铺子后边儿还自带一个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若能盘下来,以后也不用再在外边儿租房子住了——她现下手头的银子能盘下这铺面就不错了,压根儿买不起京都的宅子。
章南亭听她连连赞好,眼里也浮现些许笑意:“这铺子的确不错,我已吩咐人来打扫过了。清安街这边常有衙役出没,你住在这里我也放心些。”
之前她来信请他帮忙留意城中适合做脂粉买卖的铺面,他便想到了此处,且这店铺背后的屋主刚好与他生意上有些来往,与之协商后便直接买下了这店面。
“倒是让南亭哥费心了,只多了这院子,恐怕价格也高了不少罢?”如意倒甚是满意,但只怕自己兜里的银子不够。
章南亭微微一笑:“屋主是我的老朋友,卖了几分薄面,价格倒也不高,一千三百贯钱罢了。”
如意暗暗舒了口气,她身上总共只有一千八百两银子,若超出这个数,自己还真拿不出来!
“那便好,咱们去找你那朋友签订契约罢!”
看着她脸上洋溢的笑意,章南亭只觉自己心情也愉悦了起来,伸出修长的手指从袖中夹出一张纸:“地契在我这儿,钱我已付过了。”
如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眨了眨眼:“没看出,原来南亭哥哥就是这屋主大人,失敬失敬!”
章南亭失笑,把地契递给她:“拿去吧。”
如意却不接,只冲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还得签契约呢!等会儿回去拿了银子了再说,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章南亭闻言,也不勉强,微微颌首,便把地契收了回去。
二人打小相识,他自是了解如意为人,虽说从小就是个小财迷,但她向来也取财有道。
两人又赶回章府取了银子,签订了契约。午后,章南亭去店里忙了,如意在章玉的陪同下去坊里采买了些锅碗瓢盆、被褥等基本生活所需,当晚便收拾了行装搬去了铺子,铺子后的小院儿仅有两间厢房,幸而她和吉祥两人倒也够住了。
俩人匆匆忙忙地安置了下来,接下来几天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她先是通过章南亭作为中间人找到京郊一户农家,雇佣他家帮自己开垦花田供应花种,又雇人将铺面重新粉刷了一遍,再去坊里定制了自家招牌,并购了一批架子送到店中。
白日在外奔波,夜里还得加紧制妆,新的一批花种尚未培育出来,幸而自己来京都前存了一箱花色素,如此赶制了半月,终于有了一批存货。
这批妆品与她前几年在清源所售的有所不同,不仅所用香料更为名贵,粉质磨制的也极细腻,只是这可累坏了在一旁磨粉的吉祥。
“这黑不溜丢的东西卖得出去么……”吉祥用手指蘸了一点筛子里的粉末,皱着眉头看了看被染成棕色的指尖,“这真能往脸上涂?”
如意挑了挑眉:“当然可以!”
自己尝试制阴影粉也一年有余了,直到来京之前方研制成功,故而此次除却做惯的口脂和妆粉外,她还特制了一些棕色的阴影粉出来,打算先试试水,看看那些个京都贵女们买不买账。
桌边,吉祥仍是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那堆泥巴样的粉末,却见自家姐姐伸了伸懒腰起身道:“制得差不多了,你在家歇会儿,我去市集上淘些瓷罐儿瓷盒,明儿个准备开张!”
说着便拿着把青绸伞,顶着骄阳一路出了清安街,来到市集逛了起来。
市集里倒有不少瓷器铺子,但接连看了几家,不是尺寸不合就是价格过高,也不知那些店主是否是听她口音不像京都本地人便有些欺生,做了这么多年胭脂生意的如意也买过不少瓷器了,自然不会上当。
时值正午,烈阳当空,天气炎热,即使顶着把青绸伞,如意也热的汗流浃背,一边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一边踱步来到市集角落的瓷器摊子,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那瓷器摊主正躲在稻草棚子下边儿午憩,拿着把蒲扇盖在脸上,遮挡从棚子缝隙倾泻而下的毒辣的阳光。
如意也不唤醒他,扫了一眼他脚下堆成小山般的各色瓷器,自行从中挑拣了起来。
不一会儿,摊主被叮叮当当的瓷器声吵醒,一睁眼,便见到一位身着青色云衫的妙龄女子正手执一把青绸伞蹲在摊前挑挑拣拣。
这大热天的,难得有客上门,忙凑过来殷勤道:“姑娘这是想看点儿啥?”
如意见他醒了,便指了指被自己挑拣出来的几个巴掌大小的乳白色带盖小瓷盒,冲着那摊主嫣然一笑:“这位小哥,这种瓷盒怎么卖?”
那摊主本也是个机灵的,被如意这么一笑,却觉着自己有些晕晕乎乎地,莫不是中了暑气?缓过神来,只见她睁着双杏眼疑惑地看着自己,忙看了一眼她指着的那盒子:“哦哦!这个便宜,八个铜板一个!”
倒也不贵,如意想着,又捡出另一个同样式的瓷盒,只上边儿多绘了点花草图案,瞧着倒有几分雅致,做工也要精致不少,便又问道:“那这个呢?”
“哎哟,这个贵点儿,得二十个铜板。”
如意暗暗点头,这摊主倒不欺生,比之前那些狮子大开口的店家要实诚多了。
虽说往常她在清溪县买的那些个粗制的白瓷盒价格不过三个铜板,但这是在京都,物价上涨几分倒也正常,且这瓷盒做工明显比清溪的要好多了,便道:“若我买得多,小哥可否让些价呢?”
那摊主挠了挠头:“嘿嘿,那得看姑娘要买多少了?”
如意微微一笑:“这带花纹的瓷盒瓷罐,你现下总共有多少?”
那摊主愣了愣,没想到这竟还是个大客户,忙眉开眼笑地将她请到棚子下遮阳,又转身在身后的几个草编大框中翻找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翻出了一堆瓷器,蹲在地上点了点,方抬头道:“瓷盒有七十来个,瓷罐儿有五十来只,你若还想要多的,那得等我回家去搬才成!”
如意闻言,蹲下身来拿起盒子逐一查看,剔除了几只边上有些破损的瓷器,方对那摊主笑道:“若小哥愿让价至每只十五文,你这些瓷器我就全要了。此外,明日你可另外再送瓷罐瓷盒各两百只到清安街的如意阁来。”
那摊主不由怔愣住了,没想到她竟要这么多,但他从未听过清安街有甚“如意阁”啊,莫不是来闹着他玩儿吧?可这大夏天的,谁有这兴致跑出来折腾人啊?
如意见他一脸狐疑,微微一笑:“小哥莫担忧,我那如意阁明儿个才开张,你若有顾虑,刚好今日我买了这些个瓷器,一人也搬不走,不若你帮我搬去我那店里罢!”
那摊主闻言,又见她一脸真诚,思索了一会儿便道:“既如此,十文便十五文罢,我看姑娘一人也拿不走这么多瓷器,还是我帮你挑过去罢。”
这是怕她诓他呢,如意心里一乐,倒也不拒绝。那小哥托隔壁摊位的老汉帮自己看着会儿摊子,又将她买下的那些瓶瓶罐罐放进框子里,便挑着扁担跟着她出了市集,往清安街走去。
两人一路行至清安街,眼看便要到铺子了,忽闻街边传来一声惊呼:“李如意?!”
如意回头望去,一云鬓花颜的华服女子正站在马车旁惊讶地看着自己,身后还有个丫鬟替她撑着伞。
“如意姐姐,真的是你!”女子快步上前,执着她的手,一脸不敢置信。
如意怔愣片刻,缓过神来亦是十分惊喜,回握住她的手:“月云,好久不见!”
“李姑娘安好!”身后撑伞的丫鬟亦满脸笑容地上前见礼。
“腊梅也越来越漂亮了!”如意看了她一眼,笑着打趣。
孙月云看着她熟悉的容颜和脸上温和的笑意,不由眼眶微红:“我还以为……和姐姐这辈子都再无缘相见了。”
三年前那桩意外后,她便随母亲来京都为祖母贺寿,从此再未回过清源,不久孙县令亦调回京都任职,两人便失了联系。
清源于她而言,是个伤心地。
压下心中酸涩,孙月云方绽开笑容问道:“姐姐怎会来京都,现下住在何处?”
“刚来几天罢了,在这清安街盘了家胭脂铺,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如意冲她笑笑。
“这是自然,少不得要去姐姐那儿讨杯水喝,只不知这次有没有茉莉花茶了!”孙月云向她眨了眨眼。
两人会心一笑,心中又都有些感慨。
当年,二人一个是知县之女,一个是在县城里兜售卤煮的乡下姑娘,却因为那人而结为好友。
如今她们在这繁华京都重逢,却是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