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疑

清安街,如意和孙月云一路交谈,笑着聊起这些年的经历。

“……爹爹现下在礼部任职,我们一家也搬回了孙家祖宅,就在长康巷里。”

孙家是京都的老牌世家,孙文清虽是庶子,却是个有才干的,当年高中进士后,不留恋京都繁华,反外调至清源做了父母官,多年来勤勉有加,政绩斐然,后调回京都,短短两年便在礼部接任要职。

如意看孙月云身上穿着件织金流云裙,头上插着根碧玉云纹簪,手上戴着只手指粗的羊脂白玉镯,通身十分地华贵逼人,想来过得应是挺滋润的,并未因出身庶出旁支便受人欺凌,不由暗暗颔首。

两人一路闲谈,不过片刻功夫便走到了铺子门口。

如意先取了银子付过那摊主的瓷器钱,又笑着添了二十个铜板以示感谢:“今日辛苦小哥了,这下放心了罢!明日此时将余下的瓷器送到这里即可!”

那摊主憨笑着挠了挠头,不想今日竟做成了笔大买卖,连连点头承诺明日一定会按时送达。如意将他送至街口,看着他欢欢喜喜地挑着扁担离去,微微一笑,方转身回了铺子。

来到门前,却见孙月云正站在店外,目光凝视着上方悬挂的招牌:“如意阁。这字倒是十分俊逸,颇有几分风骨。”

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如意心下笑笑,这么多年,孙月云的偏好倒是一如以往。

随着孙月云的目光,她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那几个字,微微失神。

“……还要写几张?”竹舍内,少年执着毛笔,无奈地看着自家姐姐。

身边的少女紧皱眉头,一脸纠结地看着铺满了纸的书案:“如意胭脂铺,芳菲楼,落霞坊……到底哪个好呢!”

少年闻言,抽出桌上的一张纸递给她:“这个罢,现今不过是间小铺子,用这个更平易近人些。”

少女接过来看了看,细细一想,舒展了眉头,“……如意胭脂铺,倒也不错!不过你这一走就是三年,等你回来,说不定我的店铺都开到京都去了呢!”

说罢又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皓白不若再多写几个,以便姐姐日后挑选!”

“……”

看着少女忽闪忽闪的睫毛,他背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微微捻动了几下,方抬手抽出一张纸,刷刷几笔如行云流水,不过须臾,停笔道:“就这个,不许再纠结。”

少女欢呼一声,凑到书案边看了看,只见纸上赫然写着几个笔迹纵逸的大字——如意阁。

宣平候府,

谢若白在榻上猛然惊醒,眯着眼睛,看着头上描金绘彩的屋梁微微出神。

他又做梦了。

自关洲回来后,谢若白便陷入了一连串的梦魇。

初时,梦里是一片竹林,林中有间茅草屋,一个妇人带着个孩子在那里居住,日子虽然清贫,倒也十分温馨。

他一会儿像是个旁观者,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便是那孩子,那些画面陌生又熟悉。

不久,妇人病重,孩子为了让卧病在床的娘亲喝上一口鱼汤,便偷偷去了小河中摸鱼。

初春的河水冰凉刺骨,孩子下水后被冻得嘴唇发白,瑟瑟发抖,但他似乎对那里很熟悉,一个猛子便扎入水下深潭,不一会儿就捞了条鱼上来。

孩子欣喜若狂地抱着鱼,迈开小腿想跑回家去,不料刚上河滩便被一群半大的孩子拦住了。

他们说那鱼是偷来的。

他躺在泥坑里,承受着众人的拳打脚踢,一声不吭,只紧紧抱着怀里那鱼,视线却渐渐模糊……

“住手!”一个声音出现,喝止了众人的暴行。

洁白的手绢擦拭着他脸上的泥污:“别怕,姐姐知道你没偷。”

那只手温软得让他心安,他抬起头,努力想看清来人的模样,却只能看到一片迷雾……

画面一转,他跪在了一个小院儿里,面前摆着副漆黑的棺材。

“这孩子命真硬!”

“可不是!克死了爹,现在连娘也没了!”

堂里的那些人冷漠地看着他,仿佛他就是个扫把星,让他们避之不及。

初春的寒气渐渐侵袭了孩子单薄的身体,他觉得好冷,冷到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娘死了,这世上,也不会有人再要他了。

盆里的火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如同孩子越来越黯淡的眼眸,渐渐熄灭……

正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小院儿里,踱步来到他身边,熟悉的声音又响起,这次,她说

——跟我回家。

谢若白仰躺在榻上,只回想着梦里的那个声音,胸口便涌起一股暖意。

“公子,黑鹰回来了。”门外的侍卫轻声禀报。

“传。”

书房里,谢若白身着一袭月白长袍,负手站在窗边。

案后,黑鹰正向自家主子躬身禀报几天来的调查结果。

“……崇远县桂溪村确有一户农家在三年前外出探亲时遭遇劫匪,全家遇害。”

谢若白看着窗外,沉声道:“那户人家有何子嗣?”

“有一亲子,另外还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与您同岁。”

“……可有女儿?”他背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看着窗外的茉莉花,只觉喉头有些干涩。

黑鹰闻言,略带疑惑地看了看自家公子,低头答道:“并无。”

“……”

屋里一阵静默,片刻后,只听风中传来公子缥缈的声音:“派人将我的画像带去桂溪村,暗中让那户人家的邻人辨认。”

黑鹰抬头,惊骇地看了眼自家公子,

公子这话,便是怀疑贺先生了。

侯府众人皆知,三年前,是贺先生浴血将重伤的公子带回了京都。贺先生是侯爷心腹,在侯府地位超然,受侯爷所托,多年来一直跟随在公子身边,可说是公子的半个师傅。若说他有不轨之心,恐怕早已得手了,公子想必心下也是清楚的,又怎会怀疑他……

“是。”虽心中疑虑,但身为侯府暗卫,自是唯公子命令是从。

“下去吧。”

“属下告退。”

屋里又恢复了静谧。谢皓白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在窗棂上,望着那不畏骄阳,兀自盛开,散发着清雅香味的茉莉

——你究竟是谁?

如意阁里,孙月云看着杯中绽放的朵朵茉莉,不禁有些恍惚,似是又回到了那个鸡鸣犬吠不绝于耳的农家小院儿,抬眼笑了笑:“……姐姐这茶倒是分毫未变,我却如何都做不出这味道。”

“你若喜欢,今日便带两包回去罢,我这儿还有不少。”如意看着她笑道。

孙月云连连点头,又起身在店中转了一圈,看着木架上的绿萝:“这植株倒颇有些野趣儿,怎的未见摆上妆品?”

如意指了指柜台上的那堆瓷器:“喏,这不是么,还未装瓶呢,明儿个才开张!”

“那我可真是来巧了。姐姐制妆技艺向来出色,既如此,明日少不得带两个姐妹来给姐姐捧捧场!”

“那我这厢就先行谢过了!”如意脸上笑开了花儿,又见孙月云眼下有些青黑,“月云最近可是没睡好?”

孙月云闻言,摸了摸自己扑了厚厚一层妆粉,却仍难掩憔悴的脸,幽幽叹了口气:“……是有些睡不安生,今日家中还有筵席,如此面容见客,实在失态。”

如意看她面上含了几分愁绪,也不追问,只道:“你这般施妆可不成,要不我帮你改个妆面?”

“那当然好!”孙月云撇去愁思,脸上浮现出几缕笑意,“早知你施妆技艺出神入化,今日总算能见识见识了!”

“呵呵,过奖过奖!”她口中谦虚,面上却十分得意,拉起孙月云便去了二楼。

来到二楼一看,只见整个房间全然不似楼下那般摆放着木架等物,反而像个茶室雅间,空气中还飘着股淡淡的茉莉花清香。一个方形小几摆在屋子中间,上边儿放着个花瓶,瓶中插着一束茉莉花。

屋子另一边,只见窗前摆着个梳妆台,台上立着个半人高的菱花镜,旁边儿还立着一支竹筒,里边装着大小不一的各类毛刷。

镜前放着不少妆品,孙月云走过去一一看了看,除却她已见过的各色妆粉和口脂外,还有棕褐色的妆粉,以及一盒亮晶晶的粉末,还有许多自己竟是叫不出名字来,不禁连连赞叹。

如意让她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先给她卸妆净面,随即便拿起刷子给她施妆。

大庆朝的女子化妆,无非就是使劲儿往脸上扑粉,区别只在于用的是便宜的铅粉还是其他名贵的妆粉,看看孙月云刚刚洗下来的满满一盆白腻的粉水就知道了,要说化妆技巧,那是压根儿没有。

如意向来是因人施妆,孙月云底子不错,肤色白皙嫩滑,如意便薄薄给她敷了一层紫色妆粉,又拿出肉粉色脂膏调和了一点点橘色口脂,用小刷子轻轻点在眼下青黑处抹匀,再分别蘸上粉色脂膏和浅棕妆粉在脸上修饰几笔,用巴掌大的刷子浅浅扫上一层桃花粉,肤色便白皙红润了起来,接着又浅浅画了个远山眉,用唇刷淡淡在唇瓣上抹上一点鲜艳的红缨。

妆容完成,孙月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脸不可置信,镜中之人面如白玉,却莹润着粉嫩光泽,唇瓣鲜艳欲滴,微微顿首便有顾盼神飞之感,妆容十分轻薄,却恰到好处地修饰了脸上所有缺陷,不禁赞叹连连:“我竟不知妆容还能这般清透,简直犹如鬼斧神工!”

如意在她旁边一手执笔,一手托腮,笑眯眯道:“这是自然,当中门道可多着呢!”

孙月云又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看姐姐这意思,以后会在这里亲自为旁人施妆?”

如意支着脑袋点点头:“确是如此,二两银子一位,童叟无欺。”

“……”

果真奸商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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